第52章 驯兽
宴厅内灯火通明,四周的熏香将秋夜的凉意关在门外。
许扬带着小言琛去了家眷的位置坐,他们桌上的烛蜡发出微鸣,暖光照出了一方暗有较劲的天地。
自从上次夏晨来访后,少年就开始极力证明自己已经是个大人这件事,在饭桌上夹菜是你来我往,束发不再让他弄了,就连白日去山上采摘果实,也是完全不听安排先行爬上树。
许扬方才还在想事,一没注意眼前的酒杯就被拿了去,所幸他及时在对方喝到酒水前制止了。这会,外边的台阶之上,夏明宇与文武大臣畅谈甚欢,他们两人在这边的餐桌下互相抠着掌心。
少年的眸中是璀璨的光海,饱含着笑意映照着自己的影子,似乎还有些灼热。
许扬静静地望着对方,每一次的呼吸都很重,因为他不敢有大的动作,所以便只能靠无奈又不打算屈从的眼色和些许的威压警告着对方,但少年显然不看在眼里。
终于,继续上菜的宫女引走了部分对方的注意力,他手快挣脱出来,一下把杯中的酒干了,露出灿烂而得意的笑。
然而重新低下头的时候,他发现小言琛只愣愣地盯着自己。
“酒没了,别惦念了。”许扬没有多想,又将酒壶端到了角落。这回,少年也不再缠人了,规矩地坐在原位,抿了抿唇。
很快就要到祝酒献礼的时候了,许扬正色几分,同不远处的秦靖媛点了一下头,才拎着酒壶独自回到外边的位置。
斟满一杯酒时,宫人也正好将许家的生辰贺礼盛了上来。他扶着许敬时起身,跟随着朝主位上的夏明宇说了祝福语。
另一边两个皇子的席位上,觥筹交错间亦是暗潮汹涌。二皇子夏晖听完宫人高声念完贺礼的名单,执着果酒冲旁边细声说道:“大哥觉得许家这次准备的贺礼怎么样?”
夏晨瞥了他一眼,有了些许骄傲的气势,“开宴前父皇便知道了,可是赞赏有加。”
“确实用心,摸透了父皇的喜好,表达了忠心也暗含着情义。”夏晖轻嗤了声,阴阳怪气道,“许小将军看起来比大哥你都要了解父皇。”
这下夏晨没有立刻回了,想起先前被解围的事。须臾,他松了松衣领,漫不经心地颔首,“嗯,本宫也这样觉得。”他又徐徐偏眼过去,一副“我知道你在挑拨离间,但我就是不中招”的态度,昂起下巴,“表兄确实厉害。”
听罢,夏晖哼了声,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不再多言了。
宴厅中央,许扬回了位置坐下,随后就将目光投注在殿门外。不出所料,许家过后便是钟家的献礼了。
朝臣中或多或少也都知道了他们这次贺礼的特殊,纷纷翘首以盼。很快,几个脚步有些虚浮的宫女捧着贵重的绫罗绸缎列成两队进来,她们中间,四个宦官推着一辆车进来,面上也俱是冷汗。
那车上运了个四方的笼子,用黑布严严实实地罩着。早有准备的许扬眯起眼,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劲。他歪着头思考,旁边的许敬时指出道:“这笼子太大了,安置两只我们猎场的那些猛兽都绰绰有余。”
许敬时不慌不忙地挑着还算不错的菜夹到小碟里,端到他的桌上,继续说:“这礼据说是钟浩自己准备的,他大哥也不让看,想来这笼中定有玄机,要献的未必是虎。”
许扬从容地听着父亲的推测,边抬眼看向对面的钟家。
钟家的老先生告老返乡并不出席生辰宴,如今掌事的是大儿子钟泓,麾下的军队守在南疆,他的二弟便是在西北混吃的钟浩,不学无术,无能而不自知。钟家唯一的女儿如今尊为贵妃,是二皇子的生母。
如此看来,许钟两家颇为相似,无论在朝堂还是后宫都可算势均力敌。而自二皇子逐渐出众以来,朝中百官暗地也逐渐站队。许扬本以为两派之间的平衡会再持续几年,未想有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在这次的生辰宴上非要打破。
那一边,一心想证明自己的钟浩托着大肚腩向高位行礼,“陛下,微臣前些日子在黎国新占领的边境活捉了一只罗布虎,特意快马加鞭运送回京,只为在今夜献予陛下。”
夏明宇平静地瞟了一眼笼子,脸上不辨喜怒,“钟将军有心了,不过你这贺礼直接送到宴上实在不合适。百官大多携了家眷前来,这要出了什么差池,朕以后哪敢再办生辰宴啊。”
“陛下放心,微臣既然敢将笼子拉上来,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钟浩露出一口银牙,环顾全场众人,“想必陛下事先也有所听闻,但应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微臣这笼子里可不只是头老虎。”
说完,他便指示手下将黑布掀开。
众人屏息以待,先前就隐隐能听见猛兽的喘息,此刻遮盖被取下,他们果然见到一只体型不大但精壮的罗布虎,感觉到了光亮,张开血盆大口吼叫。
紧接着,满堂传来惊呼,然后在又一声虎啸中戛然而止。笼子里确实不只是头老虎,半米外不过一栏之隔,有一位女子靠坐着,缓缓睁开澄澈冷静的眼睛。
深处的屏风后,言琛沉下脸。
还提着黑布的手下发现不对,赶忙跑到钟浩身边,“将军不对啊,我们找的人年纪好像没这么小。”
“本将军有眼睛!”钟浩的面色也霎时惨白,后背全是冷汗。
“那我们还开门吗?”
钟浩没有立刻回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身粉白的女孩毫不畏惧地站起身,摇响了手腕上的铃。鬼使神差之下,他说了继续。
“混账!”钟泓一个巴掌将人扇飞了出去,又冲过去制止手下将中间的围栏打开,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罗布虎抓住了机会,及时扑出卡住门缝。几番挣扎之下,它终于破坏了围栏,呲开扭曲的尖牙,将肉爪按在它惦记已久的地盘。
此刻,钟家的其余人已是绝望,在圣前见血乃是大不敬。钟泓瞳孔紧缩,决断极快,从手下那抢走了黑布,然而他正要做最后的补救,将血腥场面盖住,高位上的夏明宇亲自喊停:
“且慢,钟爱卿别着急。”
音落刹那,是一声清脆而从容的铃响,只见笼子的女孩背对着走,反手将另半边的围栏推了出去。自此,人虎之间再无一点阻拦。
眼前这状况是薇薇安早就预想到的,她从笼中醒来看到老虎的那刻,就打算给自己一刀离开这个故事了,但所幸她发现了身上的连弩。
此刻,她全神贯注地和老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手上飞快地架起武器,拉满弓弦。一套动作下来不过几个眨眼,在群臣还在担心和恐惧的时候,第一连带毒的箭矢射了出去,完美命中老虎的眼睛。
场面瞬间沸腾起来,然而薇薇安没法放松,她高估了连弩的杀伤力。一声清晰还带着怨念的低骂后,她重新上了弹药,迅速躲过老虎疯狂地飞扑,但还是难逃虎爪,背上被划了三道深痕。
刹那间,大量的血液流出,染红了整个后背。
女孩忍着剧痛半跪在边角,给连弩尽可能装满箭矢,留了最后一支。她迅速抬手对准在地上扭动、正在毒发的老虎,射中它的脖颈。
折磨人耳膜的嚎叫声后,老虎还是没有丧失攻击力,缓慢地爬了过来。
“就这样吧。”薇薇安无望地叹了叹,抓着最后的箭指向自己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笼子旁蹿出一个人影,将一把镶嵌宝石的刀伸入围栏中,扎穿老虎的咽喉至钉进推车中。血液喷射而出,溅到许扬的脸上,但他没有转开头,而是紧紧握着自己刚送出的刀直到老虎窒息死亡。
宴席已经乱了,一些胆量小的文臣和宫人躲到了柱子的后边,很多家眷也惊恐不安地尖叫着。
夏明宇被禁卫环绕着,徐徐站起,“好了,这场闹剧可以结束了,散宴吧。”随后,他正要示意宦官总管处理后续事宜,一个黑影快速跑下台阶。
“传太医!”夏晨火急火燎地超过许扬,不顾形象地拎起瘫坐到一旁的手下,吼道:“钥匙呢,快把人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