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湖西第一美人(中)
湖西和湖东二地,几十年前还称作湖州,古来便是白鹿氏的封地。后来皇甫家,也就是皇甫淳的爷爷,不服千代皇室的管教,不仅将氏族代代相传的家纹做成了旗帜,还将封地的律法擅自修改,大有自立为王的架势。其余氏族纷纷效仿,最初裂变出了十几家,经过数十年的征战才变成如今的局面。
白鹿氏便是那时族中生变,分家夺权却未得逞,最终将湖州划线成东西各自为政。两湖因为曾是一家,反倒彼此恨得更狠,白鹿家的三星伴月旗被拆成了两边,湖东用三星,湖西用新月;就连称呼也故意做了区分,他们虽都姓白鹿,可外人称呼起来皆称东鹿与西鹿。
宗锦之前的无心之语便提过,要赫连恒奇袭湖西,挑起湖东和东廷坐等渔翁之利的心思。
但这计谋,反过来也是可行――或者赫连家与西鹿联合,直接断绝东边四家合纵的可能;更可以借湖西的直插两家中间的位置,做更多的文章。
眼下这湖西第一美人,若真只是闲来无事弹弹琵琶,那也太浪费西鹿君特意将她带来天都城的辛苦了。
宗锦对美人不过尔尔,还不如那手琵琶来得吸引他;他很快便回过神,意识到这美人出现并不简单,下意识朝身前不远处的赫连恒看过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一贯泰然的男人,脸上竟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讶之色,只是不如景昭和北堂列那般明显。
意识到这点,宗锦的神情僵了僵,心间忽地像含进了颗细细的砂。
难受谈不上,焦躁也谈不上,可就是硌得慌,好似怎么着都舒服不了。
美人正要起身往回离开,恰逢此时,西偏院的屋舍内走出来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都不必驿丞再介绍,单看男人的衣饰、衣衫上满绣的新月纹,都能猜出来他是谁――湖西的领主,白鹿弘。
白鹿弘人中处留着两撇胡子,先是慈爱地看了看朝他急急而来的女儿;再抬头,演得三分不经意五分惊讶,看向赫连恒:“赫连君?好久不见。”
虽说都是“君”,湖西也不如赫连四城一半大,但白鹿弘论辈分却比尉迟岚和赫连恒高上一辈。男人并没拂了他的面子,先颔首作揖道:“确实好久不见,我才至天都城,未料到西鹿君已经到了。”
“我也是才到驿馆不久,”白鹿弘说着,回头看了看已经站到自己身边的女儿,又说,“小女第一次离家,一时兴起在院中玩耍,搅扰了赫连君,还望见谅。……棠儿,还不向赫连君赔礼?”
眼瞧着白鹿弘出现,北堂列和景昭都下意识躬身施礼,就只剩下宗锦一脸古怪地盯着那父女俩。湖西离他的久隆远得很,一东一西都在呈延国的边缘;他又路来狂妄,从不来天都城朝见……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白鹿弘。
不过他才不在意白鹿弘长什么德行,他反倒是盯着那女子,像极了一般好色的男人,打量着看了半晌。
女子仍抱着她象牙颈的琵琶,微微低着头;听见她父亲的话后,她立时颔首,垂下眼睫再欠身道:“赫连君,小女子……”
“不必,”赫连恒没让她说完,“方才已经赔过了。也非令爱搅扰,是我等听见琵琶声,才过来看看……该是我搅扰了令爱的雅兴。”
宗锦一听这话,人都傻了。
他惊讶到原本就大的眼睛瞪成圆形,慢慢扭过头看向赫连恒的眼睛。
然而赫连恒好像不知他的目光般,仍是眉眼淡漠,只再度颔首:“失礼了。”
――赫连恒果然是个色迷心窍的混账,就这匆匆一瞥便被勾了魂了?
“哈哈,看样子我这小女,琵琶弹得还不错,能得赫连君赏识。”白鹿弘笑起来,“既然如此,赫连君可愿意赏脸阁中一叙,让棠儿再好好弹一曲。”
――赫连恒绝对会拒绝。
――谁知道这西偏院的殿阁里有没有藏人,赫连恒身为家主,绝对不会随随便便让自己置身……
“正有此意。”
――险境?
比起来火,这一刻宗锦更觉得茫然。
“赫……唔?”他正要开口问赫连恒这是个什么意图,就被后面伸过来的手一把捂住了嘴。那只手是北堂列的,不仅把宗锦的嘴给捂住了,还非常娴熟地将人也一并拖走,藏到赫连恒身后:“嘘――”
男人将这小插曲视若无睹,只道:“北堂,你几人先跟驿丞去休息。”
北堂列连忙应答:“是!”
“那几位,请随我来。”驿丞也很识趣道。
他们君臣之间默契十足,宗锦被拖着无法反抗,还剩个完全不明所以的景昭,竟真就乖乖跟着北堂列往回走。宗锦一边挣扎,一边看着赫连恒走向白鹿父女的背影,心有不爽却不知究竟为何不爽,因而也找不出个理由来让自己奋起反抗拦住赫连恒。
结果他就这么被北堂列拖出了西偏院,三人由驿丞带着进了留给赫连恒的正院屋舍。
“那我便先告辞了,若有何事,可以找驿馆内的侍人。”
待驿丞离开关上门,北堂列才终于松开宗锦;宗锦凶巴巴地抬手蹭过嘴唇,盯着北堂列像是要杀了他般:“你拖着我干什么?!”
“不拖你走,你肯定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北堂列无所谓他的凶――而且他还挺喜欢宗锦这副凶相,配上那面容,好像发脾气的小野猫。他笑眯眯地从衣襟里摸出个油纸包,从里边摸了颗蜜饯递到宗锦嘴边:“吃颗蜜饯,当我赔不是了。”
“你身上哪来这么多吃的?”
“临出轲州的时候无香给的。”北堂列道。
这话一出,景昭又羡慕又难过地盯上了北堂列的油纸包。
宗锦满脸不悦的接下来,塞进景昭手里,又质问起来:“你为什么不拦着赫连恒,要是西鹿藏了人,暗杀赫连恒怎么办?你就放你主子一个人跟对家独处?”
“你也太小看主上了,”北堂列再拿了一颗出来,仿佛硬要宗锦尝尝,“主上又不是什么羸弱书生,一般人伤不了他,况且这是在驿馆里,西鹿君倘若真做出什么来,可不是给了各家口实去讨伐么?”
“……”道理是这样,但宗锦就是觉得不对,“你没有眼睛吗,看不出来白鹿弘图谋不轨?”
“看得出来,哪有那么巧的事,我们刚到,他女儿就在院中弹琵琶。”
景昭:“确实。”
北堂列接着说:“湖西第一美人,果真姿色动人。”
景昭:“确实。”
北堂列再说:“西鹿君暗算主上不至于,我看他是想卖女儿。”
景昭:“确实。”
宗锦忍不住嚷嚷道:“景昭你少在那附和,看到那个什么湖西美人魂就丢了?你不是喜欢……”“不是不是!!我没有!!我就是觉得,觉得……”景昭赶紧阻止他说出更多话来,“觉得北堂将军说得有道理……”
那颗蜜饯宗锦死活都不接,北堂列干脆转手扔进了自己嘴里,草草咀嚼了几下便咽下。他自顾自地走到内室的坐塌边,先推开小窗看了看外边,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们都看得出来的事,主上自然心中有数。既然他愿意和西鹿君叙叙,那便是有他的打算,我们身为家臣,服从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