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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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陷入了安静。
张春强向后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从衣服里摸出了根儿烟点上。办公室里是不可以抽烟的,不过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就会现在自由很多,至少申翼是不会拿她怎样的。
胳膊悬停在一处,手指尖冒出了缕缕青烟,陷入缭绕烟雾中的张春强显得有些与平时不同。她平时也爱叽叽喳喳的,说点没正行的骚话,或是以一种过来人局外人的身份去旁观萌圈以及周围的事儿。这是第一次,至少是申翼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张春强这么凝重的去面对一个困境。
也许他是真的说对了。
“我不知道。”张春强说,“你能体会那种感觉么?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迎面就是一棒槌,我甚至到现在都没有什么真切的感觉……也许我脱离这个圈子太久了,思考的方式也越来越偏向于现实中的人,一个非常纯粹的三次元的人。所以有些时候,当我在回顾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时,总有一种无力却又很冷漠的状态。你要说我会难过么?确实有点,人都是有感情的,可是你问我有多难过?我也形容不上来……申翼,你有没有感觉,圈子和大众,网络和现实,二次元和三次元……任何所谓靠爱支撑的世界,到最后往往都容易由爱生恨,任其发展的妖魔鬼怪。但你把网一掐账号一注销,能影响自己什么呢?”
“这很难说啊。”申翼说,“你看Mu那件事儿,把网线一掐不还是牵连到了自己三次元的生活么?人根本无法预测自己在网上会遇到什么神经病,所以你这个事儿还是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八卦的狂欢总会过去,我觉得值得关注的是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当事人到底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我不清楚碧落黄泉怎么想的,为什么一个有着十年网文写作生涯的老作者会突然上头,也许她太在意你了吧,但是……等过个几个礼拜,几个月,甚至几年,谁还会记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呢?而她是真的不写了,为了若干年后根本不存在的命题活生生的放弃了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我觉得太不划算了。”
张春强手中的烟已经燃烧殆尽,她轻轻点了点,说:“划不划算也只有自己才知道,人生在世,谁度谁啊?”
“哎。”申翼听张春强这意思就是不打算继续聊了,他是没办法在这个老油条里掰出来点什么心里话的。张春强有自己的处事法则,申翼只好说:“真绝情呀……”
张春强却说:“毕竟这江湖已经不是过去的江湖了。”
二人从楼上下来就见李骄阳在嗯嗯啊啊的打电话,回头朝他们比了个手势,又过了好半天电话才挂了。他跑到申翼的桌子前问道:“你周五有空么?”
“干嘛?”申翼问。
“我哥叫我去参加一个生态大会,说白了就是一群圈内人彼此社交社交,跟投资爸爸拉拉关系什么的。他那天在,估计是要带我见人吧。”李骄阳说,“你去不?”
“我去不去的有什么关系么?”申翼又问。
“当然有关系了。”李骄阳说,“不知道是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呆习惯了,我现在也有点社恐了,总觉得单枪匹马的跟一群投资圈老大哥商业互吹特别尴尬,你跟我去还能有个人解解闷儿吐吐槽。”
“你放心你这辈子都不会得社恐这种病的。”申翼面无表情的说。
李骄阳说:“那你就跟我去呗?”他转头又对张春强说:“强哥也去呗?”
“我社恐。”张春强说,“不喜欢跟陌生人交流。”
李骄阳摸不着头脑,看向申翼。申翼说:“得了我跟你去吧,出了开大会见人,还有什么别的项目么?”
“说是还有个沙龙晚宴。”李骄阳说,“听上去挺正式的。”
申翼想了想,问道:“那是不是不能穿的太随便?”
李骄阳说:“这我哪儿知道,我没怎么去开过大会,今天让我哥弄的还挺严肃的。”
“我猜你连西装都没有。”申翼说。
还真叫他说着了,李骄阳只有拍学位证照片的时候穿过西装,以为先前忘记了这件事,所以他当天是穿着他哥的衣服去的。兄弟俩身形差不太多,尺寸上自然是不差的,可就是李骄阳这气质实在是把李晨星好几万的衣服都能弄的像卖保险的一样。
人靠衣装不假,但是人也不能太具有毁灭性的短板吧?
李晨星从一个玩摇滚乐队的叛逆青年转变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商务人士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他是顺其自然的步入了社会,顺其自然的接受了这个设定。李骄阳则不然,他到现在的衣着品味也还停留在潮牌上,还尽是一些车祸穿搭。可是他不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样子,因为在他心底里还始终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才十七八岁,还是那个天真烂漫嚼糖的年纪,而少年人是不需要向所谓的目光妥协的,他可以无所顾忌的做原原本本的自己,不用想太多也不用担忧。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机缘巧合的一脚迈进二次元的圈子,本质上来说,他与这个世界的调性有些一致,都试图活在一个理想的国度里。
“我都怀疑你这个样子到底能不能骗到投资人的钱。”申翼无奈的说,“毕竟很多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你出去就别给我们丢脸了。下班先去逛逛再回家吧。”
下班之后仍旧是李骄阳开车,申翼定位了目的地,两个人就跟着导航走。下了车李骄阳就紧跟在申翼后面直奔着Dior去了。
“不是,怎么这么gay里gay气的?”李骄阳说,“跑Dior来干嘛?我觉得他们家很一般的。”
“反正比你的surpreme强。”申翼白了他一天。
“怎么可能?surpreme质量再差我也能穿着它上山下乡。”李骄阳大惊小怪的说,“穿这种奢侈品大牌你要让我一动不动么?”以李骄阳资源消耗的那个速度,大概高级时装穿个没两天就能把袖口全都磨烂了。
明明一个生活优渥的小少爷,可是进了这种店面就活像个乡巴佬进城,这也看看那也看看,完全不如申翼闲庭信步谈笑风生。李骄阳的天赋完全没点在这上面,牌子是都认识的,买一买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事儿,可他就是觉得不划算,不实际,穿的跟个花瓶一样仿佛就不是他自己了。
“帮我找套适合他的。”申翼淡淡的对店员说。
已经是春天的尾巴了,申翼里面穿了件米白色的暗纹真丝衬衫,领口稍微开着,外面随便搭了件黑色外套,也是压暗纹的。他前段时间刚刚修剪过头发,一边儿别在耳后,发丝顺着纤长的脖颈垂了下来,脖子上还缠了一根极细的银色锁骨链,衬的他身形修长,又隐隐透着一股低调的骚气。
李骄阳有时候真的很想说道说道员工风貌问题,一个申翼一个张春强,每天来上班都跟走T台一样,反正是没见穿衣服第二天重样的。有必要么?他们是搞互联网的又不是搞时尚的,天天收拾的这么好看真的只能便宜了几个程序员!他不知道张春强几点起来,反正申翼是起的挺早的,收拾完了之后再叫他起床,等他刷牙洗脸完事儿之后正好出门。
其实这些都是很表面的,李骄阳若是细心观察生活,一定能发现其实张春强每天的眼影都不一样――不过在一般直男的眼中,这些是没什么区别的。
店员很是热情的为李骄阳选了几套出来,申翼又从中选了一套,用下巴一点,指使李骄阳说:“去试试。”
李骄阳的表情像是吃了屎,问道:“一定要这样么?”
“怎么,你还想穿一辈子帽衫休闲裤?”申翼反问,“我可不想跟你出去丢人现眼。”李骄阳真的不理解穿帽衫有什么好丢人现眼的,不过他不想跟申翼呛着来,在这种小事儿上唧唧歪歪显得非常不爷们儿。他从店员手中接过了衣服瞥了一眼就进了更衣室。
好半天之后,申翼在外面等的都不耐烦了,李骄阳才鬼鬼祟祟的出来。
鬼祟是眼神上的,他身板倒是挺的笔直,像是提着一口气,不如平时那么自如。
申翼绷着一张脸,明显是憋着某种突发的激烈情绪――比如说狂笑。
DiorHomme,男装中的吸血鬼。
永远只适合那些身材窄瘦还能有八块腹肌的男人,神秘内敛又桀骜不驯。DiorHomme对于男人身材近乎苛刻的要求也侧面反映了穿的出DiorHomme的男人自身的矜持与克制,这种奢侈的克制远不是成功而臃肿的中年男人可以拥有的,这种克制中透露着清冷和妖冶两种截然相反的属性,只属于苍白的近乎病态的高挑男子。
李骄阳换衣服的时候满心都是“我**操”,生怕一个用力就把衣服给扯了。他甚至一度想出去问问人家有没有大号,但是又觉得这么问非常傻逼。
他努力了,在绝望和窒息中终于把衣服套了进去,然后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出来――他没办法,不站直点怕口子崩开。
“我觉得我要无法呼吸了。”李骄阳提着嗓子说。
“嗯……这个……”申翼抱着手臂,弯曲着食指轻轻压在鼻底,顺势掩盖了一下嘴巴和表情,“其实还行,走两步我看看。”
李骄阳听话的走了两步,还转了个圈,申翼遗憾的说:“站着挺好的,估计坐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