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嚣
叫嚣
这话说得莫名又唐突,周正共不解:“岳公子本是带着夫人归乡,未料夫人病重,昨夜就出殡了。”
他客气笑着,做足了商人该有的八面玲珑:“除此之外,岳公子家乡不在午丘,不该再有熟识了。”
兵卫似乎并没把周正共放在眼里,碍于他礼数做得周到,也没刁难,只是语气不屑道:“不熟?那人‘明长’‘明长’喊得毫不避讳,总不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吧?!”
“何况她披头散发,浑身污渍,半夜在街上游荡就吓晕了打更的更夫!大半夜的又出现在客栈里,还让不让人家做生意?连掌柜都吓掉了半条命,直喊是鬼!”
“即便我们赶到,她还是‘明长’‘明长’的喊不停,除此之外,什么也不会说!难不成你岳明长想着寻花问柳,夫人没断气就给埋了?还是说——”
兵卫说的有滋有味,可惜话没说完就感觉一阵带着酒味的风从身边掠过,没等他询问,邶恒已晃晃悠悠掀了雕花门急冲出去。
——
要说邶恒是怎么到的客栈,他自己都说不清。
只觉得四肢踩在棉花上一样,提着内力就横冲直撞地赶来。
这是他们死前下榻的地方,此时天才大亮,但客栈门外早被围观的人围上了里三层外三层。
这架势倒像是把整个午丘的人都吸引了来。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让邶恒听不清客栈内传出的声音,只隐约听见兵卫重靴的扣地声,还有不耐烦的拷问。
“说句话啊!你夫君要是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县衙也不会坐视不理!”
坐在堂面正中的女人依旧温声呢喃着,就像刚刚落地的婴儿只会哇哇大哭一样。
兵卫越发急躁,又派人去打听刚差人去蓝月坊的人怎么还没回。
堂内一老妇才对兵卫说:“他夫君长得挺俊,所以我印象极深。来的时候背着她,后来又几次去找医师,闹了不小的动静。按理说,不像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男人。”
旁边的老妇反驳:“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没看他多金多银,指不定是不是存了什么歪心思。这世道宠妾灭妻的多了,更何况他夫人没下葬就跑去寻花问柳。”
周围的议论声更甚,以至于拨开人群走进堂内的高大身影都无人留意。
直到坐在堂中的白衣女子忽然禁了声,擡头看向从门外走近的人。
凌乱的发因她这个微小的动作彻底朝脸侧滑开,那张精致迤逦的红粉面容才隐约露出来。
本还以为她被夫君弃在郊野应该面如菜色,精神萎靡。可谁知露出三分真容才发现竟是个秀靥玉肌,美目盈盈的艳丽姿容。
只不过她那双华灿紫瞳一眨不眨凝着几步外的修长身形,眼中澄澈宛若婴童懵懂天真,看向迎来的新奇之物。
令人意外的是,她眼中看不出离别之思,也看不到含冤哀怨,唯有一尘不染的洁净,让人恍然她是不是来自什么世外桃源。
邶恒走近,在她面前停步下来。
霎时间,他不知道该抱有什么样的心态去判断坐在这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可当姜馥迩擡头看向她,目光中的坦诚和纯净还是击碎了他面对此情此景好不容易建立的抵抗和质疑。
他试探地伸手去扶开她脸颊两侧凌乱又潮湿的发,直到发现姜馥迩并不抗拒,依旧目不转睛看着他,他才又用拇指擦掉她脸上泥污,这才发现指尖传来的温度竟然是那样的温暖且不真实。
“馥迩?”
邶恒不可思议地低语了一声,却见姜馥迩长睫眨动,睫毛上仿佛还沾染了几滴亮晶晶的水珠。
她没答话,只面露疑惑拧起眉头,眼中依旧无暇明朗。
堂内的嘈杂也因这重逢的场景变得完全沉寂,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期待一场破镜重圆的浪漫。
只可惜姜馥迩依旧对邶恒表现的陌生又好奇,半晌后才心里没底似的呢喃了一句“明长”?
看她一脸懵懵懂懂的样子,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吐出这两个字。
但曾经被邶恒丝毫不愿提起的名字,此时却被重新赋予了新的意义和温度,让他情不自禁倾身抱住了这个看上去不堪一击的纤弱身体。
姜馥迩吓了一跳,被箍进邶恒臂弯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伸手去拦。
处于防备姿态的她,手上倏而翻出黑亮细腻的鳞片。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变化,终于打破了周围人沉浸在美好假想的安逸,纷纷惊恐于无法预见的危机。
听到议论声再次沸腾,邶恒大概也听到了些说法。
但他依旧无动于衷,只将手臂环地更紧,交错的手更是按在姜馥迩瞬间变得冰冷的手背上。
不知是他抱得太紧,还是因他身上的酒气浓重。
邶恒只觉得姜馥迩用鼻尖在自己宽膀上蹭了蹭,而后手背上的鳞甲忽然翻开,再次变成温热且细腻的肤脂。
姜馥迩因这舒适且熟悉的感觉逐渐放松了警惕。
她手臂没再奋力抵挡,而是顺着他前倾的身体滑至他背脊,同他一样紧紧抱住了对方。
即便姜馥迩身上又潮又脏,可邶恒完全不在意。
他将鼻子埋进她凌乱发丝覆盖的脖颈间,努力记住此时此刻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感激。
这种感觉让他爱不释手,就像在恶寒之地好不容易重燃的火星,虽然微不足道,却足以借此拯救一生。
从昨夜到今晨,邶恒在醉生梦死的混沌中无时无刻不在祈祷奇迹发生。
他不去送丧,也是不想亲眼见到姜馥迩被长埋于地下。
他选了处不知道位置的墓园更是自欺欺人,暗示姜馥迩只是同邶媛那样不知所踪,也许未来的某一日她还会在某个不经意间再次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