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弹指太息,浮云几何。
边塞的风卷着砂砾,五年不过指间流沙,转眼又一年春天,清河镇湖边的芦苇荡抽了新绿芽。
清河镇地处边塞,黄沙漫卷,天上似是蒙了层层薄纱。
河滩青石旁,素衣妇人正俯身浣衣。榆木棒槌敲打粗布的闷响惊起苇丛中的白鹭,身旁伴着扎着双鬟髻身着麻布、青衣身量不高的女童。
许久,那妇人放下棒槌,拭去鼻尖细汗,霜色衣襟洇着深一道浅一道的水痕,轻声唤道:
“榴儿,到娘这来。”
闻言,那名为榴儿的女童紧紧跟上妇人的脚步,乖巧道:
“娘,我帮你拿。”榴儿闪烁着眼眸,主动帮妇人拿着那榆木棒槌。
年轻的妇人倏然笑了,低头瞧着见榴儿那双与她相似的琥珀眸,忍不住抽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是了,那年轻的妇人便是已为“焦骨”的崔雅贞。
五年前,她传信与卫玑前,就已经做好准备,若是卫玑知晓了是她害了卫暄,要打要杀她便受着。
与其再过那样被豢养的日子,她宁愿与卫暄同归于尽。
谁知,卫玑只是眼神复杂地瞧着她,教名医给她配了解药,便放她离开了,还教她再也不要回建康来。
她那时也无意探寻他眼底的深意,无关他是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亦或是念着他们曾经短暂的情谊……她只想离开。
离开建康的时,她只背了几身换洗衣服与些许银两,不知往哪里去。
便一路向北去,最终却在靠近边塞的清河镇安了家。
并无甚么特殊的缘由,只因,途径清河镇之时,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讶然却不意外,很快想到应是在冀州的那夜。
后面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卫玑会放她离开,卫暄没有死,且风光归来大义灭亲。
或许,那自始自终便是他们安排好的,卫玑一早便知晓了。
崔雅贞唇畔含着温和的笑意,温声说道:“走,娘回家给我们榴儿做饭吃。”
“娘,我想吃鱼。”榴儿声音脆生生好似玉珠落盘。
“吃完饭,我给娘弹琴听!”
崔雅贞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好。”
是了,榴儿不同与她,榴儿真心喜爱弹琴,也天资聪颖极有天赋,特别偏爱琵琶。
榴儿抱着棒槌走在前面,崔雅贞抱着木盆跟在后面。
说实话,对于榴儿的去留崔雅贞不是没有犹豫过,她孤身一人真的能照顾好一个幼子吗?
北行路上的老医告诉她,“娘子这胎带着毒,是去是留都险。娘子你本就身弱……若是强行堕掉恐会……”
言下之意,这胎还真是非留不可。
听完,她当时不自知的松了口气,便决定留下榴儿了。
生榴儿之时,恰逢五月榴花开,她想起来那句诗,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便给她取乳名为榴儿,等榴儿周岁时,又给她取名欢
崔欢。
现下瞧着这可爱的孩子,她真庆幸自己的决定。
只是,从后头瞧着。这孩子除了那双眼睛像自己。眉峰处藏着的凌厉,秀挺的鼻梁像极了卫暄,就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不为过。
太像了,总是不好,教她不自禁地想起某人。
午间,崔雅贞在灶上忙活着,给榴儿烧着鱼,榴儿粘不了一点辛辣,这鱼也只能白灼。
榴儿毕竟年岁小有些等不及,便来了厨房,围着崔雅贞转来转去,嘴里还时不时冒出几句俏皮话。
鱼做好了。
榴儿见自家娘亲眉目舒展,兴致勃勃说道:“娘,你知晓吗?书院里夫子都夸我,说我聪颖异于常人,若是是个男子定能有一番作为。可是即使我是个女子才华也不输他们半分。”
“娘,你知道建康什么模样吗?我一定要去建康,到那里我定能有一番作为,许是做名医琴师,还可能是人人称颂的才女,更甚入宫做女官。”
榴儿越说越兴奋,丝毫没有发现一旁崔雅贞的面色愈发不好。
“不能去建康。”崔雅贞僵着脸声音又闷又生硬。
榴儿面露困惑,问道:“为什么啊娘,我听周姨说建康是一个特别好的地方,比清河镇好太多了。娘你医术这样好,便开家医馆,留在小小清河镇何不可惜?等我有了出息,便叫娘穿金戴银,再也不过这样的苦日子。”
小小的人儿试图说服着面前似是顽固的娘亲。
倏然,崔雅贞盯着榴儿的脸,语气难掩恼怒道:“这些话谁教你的?你是嫌弃我了,嫌弃清河镇了。”
“不是的!娘,夫子和镇上的叔叔姨姨,还有教我琴的朱娘子都说我不应该呆在这里。”小小的人儿从未见过自家娘亲这种神情,瞬间慌乱。
陶碗磕在灶台的闷响截断还未说尽的话语。崔雅贞盯着女儿翕动的唇瓣,那唇角扬起的弧度与卫暄的神情重叠
“你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