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思君
因筹措赈灾钱款时,臧宓功不可没,且孙将军如今也十分信重刘镇,此事自然便交由刘镇督办。
起先刘镇并不想亲往江州一趟,但思及这样大笔的款项,又是义卖筹措而来,若底下将士见财贪婪,挪用款项花天酒地地挥霍,或是中饱私囊,再出个周副将那样的蠹虫,将来被人抖露出来,未免大伤群情,反致旁人攻讦愤恨。因此到底还是决定亲自率人走这一趟。
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臧宓忧心他在路上起居不便,又恐他吃不好睡不好,为他收拾行囊时,连枕头凉席都备了,又亲自下厨为他备下许多鱼干肉脯等物,换洗的衣裳也准备了好几身。
刘镇见着一堆行李,不由失笑:“我不过出门几日,又不是要举家乔迁。旁人见我这模样,只怕要笑我准备嫁去江州呢……”
最终不过取了两套换洗衣裳,带着些吃食就出了门。臧宓见他什么都不肯多带,心中仍放心不下,另备了一只钱袋,匆匆塞了二十两银子进去,一路追出了门。
刘镇原本已骑马到路口,因有两分眷恋,转弯时回首往家的方向一顾,却见臧宓提着裙角匆匆跑来,忙又调转马头,跑到她跟前。
“可是还有事要交待?要我在江州为你带些什么东西回来么?”
刘镇俯身来问她,伸手去抚她发顶。
臧宓将刺绣的钱袋塞进他手里,怨他道:“你这时候图轻便,样样都不肯拿。路上缺着什么才晓得不便。旁的东西不要,带一二十两银子傍身,免得……”
免得手中不便时沦落到餐风露宿睡大街。臧宓想想那般情境,不由眼圈微红,却又不肯将这话说出口来。
“傻子,我率水军十艘押送粮草的舰船往江州,底下三百将士随行,并不缺什么。若连枕头被褥凉席都带着,旁人还以为我贪图安乐享受。领军的将军奢靡铺张,只图安逸舒适,底下的士卒只会有样学样,一个个都软了骨头。”
刘镇见她这般不舍,事无巨细都为他打点,心中十分动容,却仍只是揉乱她的头发,大掌握住她的手,用力紧了紧,并未取那只钱袋,反是嘱咐她:“有事让林婵去铺子里传话。夏日苦热,平素没事少出门,天黑前仔细察看门窗,小心火烛……”
临别话短,又恐延误了时间,最终在她鬓边亲了一下,低声道:“等我。”
而后硬下心肠,调转马头,一骑绝尘地走了。
他往日偶也有不在家的时候,臧宓自己手上有事打点,并不觉得缺了些什么。可这回出远门,不过几日功夫,臧宓心中却觉十分惦念,简直到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卧也思君的地步。
因刘镇如今出门在外时,大都穿军中所发下的官袍和长靴,除了里衣和绫袜,大多时候并无须臧宓另外为他做衣裳。就连当初应承他要做的鞋,也一直拖到现在,才堪堪做了一半。手中总有许多事,并不急用的一概都搁置下来。
这令臧宓有些歉然。
刘镇是个极好“养活”的男人,凡事并不挑剔,并没有身居高位者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奢靡。有时衣裳洗净,来不及熨烫,他也并不介意,只说自己成日在军中操练,衣裳熨烫得再平整,穿上不过小半个时辰,又褶皱脏污,无需平白给她添许多不必要的事。
可他不介意,臧宓却觉得不好再拖延下去。趁着他这些时日不在,往城东的皮货市上采买了鞣制好的牛皮等物,将手中旁的杂事都停下来,专心给他做冬日里穿的长靴。
因着刘镇是武官,寻常的千层底穿不多久便会磨坏,且下雨泥泞之时,鞋子若进水,一双脚要泡在水里许久,冬日天寒,难免吃些苦头。因此臧宓做这鞋底时颇费了一番心思。
浆过的垫片一层层又在桐油里浸过,上头再铺上毡垫,这样既柔软有韧性,鞋底又能防水。待鞋子做好,臧宓套在脚上试了试,只觉轻便又防水,心下满意,一时又盼着刘镇回来,看看大小可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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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镇走后不几日,虞山堰垮塌之事终于上报至朝中,天子震怒,而庐陵公桓奕也因此再次驾临到此。
只是这一回,他却并非独自前来,其夫人王氏也随行在侧。虞县水灾肆虐,再往前行,恐怕满目疮痍,车马不便,因此桓夫人并未随他一路往虞县吃苦,只留在宜城之中,下榻于孙将军府邸。
而今桓家是京中首屈一指的世族,其夫人亦出自高门。这般金尊玉贵之人,孙夫人自不敢怠慢,每日里燕窝鲍翅参茸之类的东西流水价往桓夫人院子里送,又唯恐她呆着腻烦,想着法子,变着花样的安排些歌舞饮宴,陪她打发时间。
这般过了两三日,桓夫人仍觉无趣,这日便提议往城郊东山去爬山,特意邀了军中几位将官家中的女眷作陪。
东山因风景秀美,在宜城颇有名气。每年春秋之时,城中许多人爬山观景,也不知哪年修了梯道,半山有凉亭可供人歇息,山顶有缥缈峰,也有道观。只不过并不像甘泉宫一般藏污纳垢,平素并不接待外客。
春秋爬山是乐事,但夏日却未必。只桓夫人发了话,底下人自然鞍前马后,务求将事情办得更妥帖周到些。
臧宓头天接到了孙夫人下的帖子,请她次日寅时一道往东山。她接到帖子时,还疑心自己看错,瞧了好几遍,又问过来送帖子的仆从,这才确认当真是寅时。
“寅时天还未亮呢?又要梳洗妆扮,路上也要耽搁些时间,总要再提前大半个时辰方才赶得及。”
臧宓因觉时间太早,心中便不大想去。
那位嬷嬷便笑道:“如今太阳一露面,天气就热得很。我家夫人未免各家女眷中暑,想着早些出门,趁着凉快些赶路,到山脚之时有树荫遮挡,也清凉一些。那边也有别院可供歇息。
桓夫人难得来宜城,为着刘将军的前程,早起一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呢?旁人想求这样的机会还求不得呢!”
她这话也有些道理。桓家如今掌着朝中大半的军权,就连宜城驻守的数万兵马,也在桓氏辖下。这种夫人之间的聚宴,若初次邀请她,她便借故不去,难免令人觉得她态度傲慢,若因此得咎,自然于刘镇有些妨害。
因此,次日天不亮,臧宓便起身梳妆。庐陵公瞧着正当盛年,夫人王氏想必也年轻,这种场合,自然不宜盛装,压下她的风采。是以臧宓只穿了一身十分寻常的米白色短襦长裙,自觉装束首饰都简单低调,并不惹眼。
因军中不少将领家眷都收到邀请,秦宝儿也在其中。她与臧宓素来相善,这日也约好了前来接臧宓。
见着她这一身素净打扮,不由十分惊讶:“旁人都想在桓夫人面前留下深刻印象,我听闻周副将的女儿为着这回爬山,特意在珍宝斋买了几百两银子的头面首饰。一身天水碧的鲛绡纱价值千金呢!”
臧宓听她提起周副将,只嗤笑道:“我家中又没法子挪用军饷放印子钱!”
秦宝儿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这话在旁人面前可不许说。周家挪用军饷出去放贷,手里却也紧张,这钱还不知流到哪里去呢!”
话虽未言明,臧宓却心领神会,因也不再提这茬,只与她说起近日有趣的闲事。
马车到山脚下的别院时,早有不少人家的车马停驻。一众女眷兴致高昂,三三两两围坐在院落里,等着桓孙两位夫人大驾光临。
臧宓因着上回揭破甘泉宫道士驱邪之事,及时救下张参将的母亲一命,因此张家的女眷见她来,热络地前来打招呼。
又有在赈灾义卖中结识交道的几位夫人,一群人聚在一处,相谈甚欢。
只是一直等到卯正时分,仍不见桓夫人的影子,旁人难免心急,相携着走到外头探看。当中一位荀夫人觑看几人心急火燎的模样,不由好笑,与臧宓打趣道:“今日这椅子上生了刺,晓得风声的人大抵都要坐不住。”
眼风扫到秦宝儿身上,就连秦宝儿也面色微红,不自在地起了身。
荀夫人见臧宓目中有不解之色,便压低声与她吹了吹风,“这事却与咱们无关,孙夫人先前没与你提起也寻常。据说这位桓夫人十分大度,想要在宜城这一众将领的女眷之中,给庐陵公择选一位妾室。我家只四个小郎君,亲戚中也无适龄的女郎。咱们是攀不上这门裙带关系了。”
时下十分注重门第,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庐陵公何等尊贵门第,便是纳一门妾算不得正经亲戚,但他连保下周副将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僚属之中,谁又不想攀这根高枝?嫡女不好送去做妾,但庶女做这门亲却绝不委屈。
臧宓这才恍然大悟。怪道方才进门之时,就见院中不少年轻女子,打扮得甚是艳丽,衣香鬓影,袅娜出尘。原是想得这位桓夫人青眼相看,嫁进公府做妾。
“我听闻这位桓夫人亦出自高门,如何竟要主动为夫君纳妾呢?”
臧宓自嫁给刘镇,心中便明白从前所读女德女箴皆是要女子压抑本性,迎合男子,不嫉不妒。可两人若真心相爱,自然无法容忍旁的女人分去丈夫的关注和爱意,更遑论主动去为他张罗安排妾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