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梦境
他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盛琰虚拉着洛闻的手腕地把人往自己的那个小间休息室里带。
开门,关门,开显示屏,连带着给自己和洛闻各倒一杯凉白开。
盛琰的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自然得等洛闻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端着一次性杯子地在沙发上坐好了。
他看着显示屏上已经开始了的下一组表演,哑着嗓子说的却是迟到的夸奖,“你……今天真的演的好好。不管是江桐还是傅瞻,都演的特别好。”
盛琰闻言,轻佻了一下眉毛,语含笑意地接话:“嗯,还有呢?”
洛闻听着,误以为盛琰是想听他多夸几句地短暂怔愣了一瞬,而后掰着手指头地细数着盛琰今天演得特别好的细节。
例如不同的三幕戏里「江桐」看向「叶晚」的那三个完全不同的眼神,和当现场的微风吹动了「叶晚」的发梢和衣摆时,他再自然不过地低头、垂眼,帮对方撩了一下头发的动作。
又例如加试时的无实物表演、当时作为「傅瞻」的他所表现出来的全程未达眼底的笑意,以及他转身离开时显而易见的孤独与脆弱感云云。
殊不知盛琰真正想问的他的其实是「怎么来看他的现场也不提前说一声」,照旧噼里啪啦地往外输出着。
但盛琰也没有急着打断,理由是:男人嘛,哪能做到果断地拒绝一个被心上人小嘴叭叭地夸上半天的临时环节。
总之,五分钟后,在洛闻近乎于一帧一帧地抠细节,都快把盛琰的表演吹上了天的情况之下,盛琰终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表示「没那么夸张」地截住了洛闻的话口。
盛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地问了一句洛闻:“两段表演,你更喜欢哪一段?”
洛闻对此沉默了一瞬,给出的答案是:“第一段吧。”
他迎着盛琰似乎毫不意外的眼神,解释:“倒不是因为哪段表演里的你表现得更好之类的,只是单纯的比起看着你不开心地周旋于来往宾客之间,还没能如愿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样子,我更希望你是意气风发地被追捧着的那个。”
洛闻如是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回答似乎颇有点把表演和现实混淆了,又在其中夹带了太多说不明道不明的情感的意思。
于是他临时补充解释:“就,我更希望你是开心的,哪怕是在戏里。没有不尊重你的表演成果的意思。”却反倒有些越抹越黑的意味。
好在盛琰听懂了,勾着嘴角地回应:“我知道。”
洛闻因此松了口气,只是他盯着显示屏里正在实时转播的表演,终究还是因为心里装着事地看不进去情节,于是干脆把自己憋了有一会儿的问题问出来了。
“就,你加试的那个原片儿你看过吗?”洛闻问,对于盛琰在那段表演中的表现到底是熟能生巧的照瓢画葫芦还是天赋使然,亦或者是他也有过类似的错过了某某的经历所以感同身受而耿耿于怀。
尽管他认为最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毕竟他认识盛琰的时候对方才十六岁,而在那之后他就基本没听见盛琰用暧昧的口吻特意地提过哪个女孩儿。
至于之前,他想,一个没满十六周岁的小孩儿,应该不至于经历一段这么刻骨铭心到哪怕是时隔四年再度想到,都能立马红了眼眶的感情吧?
没想到盛琰在听完他的这个问题之后,仿佛被揭开旧伤疤了似的沉默了很久,以至于他揪着心地又思考起了最后者的可能性。
盛琰最终给出的答案是:“看过,我初中那会儿它刚好上映,又刚好火得活跃于我每个同学的口中,所以在一个周五的晚上,我一个人买了票地去了电影院,在看完之后沉默了很久。”
“我当时甚至懊悔了好几天,在想自己当时要是忍住了地在家多写会儿作业,没去影院看那部片子就好了。或者实在不行,拉上几个能活跃气氛的同学一起去也行,最后踩着路灯光回家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沮丧。”
“但是下一个周五的晚上,我又记吃不记打地一个人去了,不过我那次记得买影院里爆米花和薯条搭配的C套装了,只是莫名地更难过了。”
“好在在下一个周五的晚上来临之前,它到期地下映了,所以我没能花出我的第三份电影票钱。”盛琰说,用的是云淡风轻的口吻。
“而大概过了半个月左右之后,它在网上上映了,刚开始的时候还需要花六块钱点播。当时的我自愿当了资本家的韭菜地付了钱,还在软件商城买了个据说很好用的剪辑app,照着网上的教程把其中的几段戏剪辑了下来,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
“说来也挺巧的,其中一段就是今天王导让加试的这段。”盛琰说,“我当时看自己剪辑出来的东西的时候,特别关注着的角色还刚好就是傅瞻。”
洛闻听完,在脑海中想象着当时才十四五岁,大概远没有现在高,也远比现在经常健身的盛琰身形单薄的小孩儿一个人地坐在电影院的角落里看这部片子,说不定还掉过几滴眼泪的画面,心里不知道有多酸。
至于当时的盛琰可能形单影只地拿着还没吃完,但是带回去也无人可分享的套餐C走在冰凉月色下的画面,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
但他还是没忘了刨根问底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部片子能让你有这么深的感触?
明明他也曾和对方或窝在宿舍里,或是去影院地看过无数场以悲剧收场的电影。
但是他却似乎从来没见过对方自我叙述里的这般难过模样,更遑论是特意剪出来地反复观看的那种执着。
洛闻甚至时至今日都记得,在21年的某个夏日,他和盛琰窝在宿舍里一起看某部关于同的悲剧电影的时候,眼见着他这头已经憋不住地掉两回眼泪了,盛琰却照旧跟没事人似的,还能分出神来给他递纸巾的画面。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他不理解。
对此,盛琰的回答是:“大概是因为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自我欺骗。”
他微微侧目,瞥了一眼洛闻,说:“我应该跟你说过吧?关于我爸妈在我小学的时候离婚了,然后大约一两年后,他们就各自重新组建了家庭的事。”
如果盛琰没记错的话,那天应该是星期五。
他刚被他爸从寄宿制的小学接回来,还端着地在想该怎么暗示眼前人履行「这个周末带他出去玩」的承诺,却在推开自己家门的那个瞬间,看到了在那个时间段本不该出现在家里的他妈。
只是他当时没多想,只以为他妈是因为当天的公司里事少,所以早下班地打算多陪陪他和他爸而已,放下书包就打算问问他妈明天忙不忙,要不要明天和他俩一块出去玩的问题。
结果他一声「妈」还哽在喉咙里没喊出来,对方就先一步地甩给了他一句:“盛琰,我跟你爸离婚了。就在今天。”
当时的他的第一反应是:他妈妈为什么疏远地直呼他的全名?
然后才是:噢,他们俩离婚了,甚至没有提前通知他。
那一刻的盛琰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只觉得自己的手和肩膀都空空的。
他想:早知道是这样的话,他刚才就先不把书包放下了。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