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设想
卓应闲不由一怔,聂云汉虽不怎么常提起这个义弟,但凡提起,语气中都透着关心,于是也不由替他焦急:“那我们还不快些去找他?”
“再快能多快?平野住在归梁府,距五陵渡少说也有七日脚程,这还是不眠不休日夜快马加鞭才能到。况且哈沁又不是只有一支人马,若我猜测的是真的,想必他早已下手。”
方才想通金红砂的关窍所在,聂云汉立刻就想到了关平野,心中确实是担忧的,但担忧也无济于事,就算自己赶到,恐怕也晚了一步。
“但无论如何,咱们也得过去看一眼吧?”
“那是自然,此间事一了,立刻上路。”不知道聂云汉突然想到什么,似有些走神,握着卓应闲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
卓应闲伸长胳膊去握他的手:“汉哥,你别太担心……”
聂云汉回过神来,掌心摩挲着他的手背:“嗯,这我明白。其实就算哈沁派人过去,平野也未必会出事。他家中有义父设下的机关,比你在棠舟府所见的那处更为精妙,万一出事,机关可以抵御一部分袭击,他可以躲进地窖。地窖也被改建过,以竹管引了井水进去,存了很多肉干粮食,定期更换。那地窖坚固得如同堡垒一般,就算没有敌人,遇上个地动天灾,进去躲上个把月都不成问题。”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平野真的不幸被抓,也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哈沁要抓他是为了用他,应该不会伤他性命,就如同你师父一样。左右我们都要去救人,到时一起救出来便是。”
“那便好了。”卓应闲刚刚虽是那样安慰他,但其实也觉得这种安慰徒劳无功,听他这么说,也松了口气,只不过转念一想,神色突然变得紧张,“独峪人要金红砂炼珍珠铁,要懂制造机关火器的关平野,还要精通外丹术的我师父――看来你当初推测得不错,他们真的要对大曜下手!”
“独峪狗贼亡我大曜之心未死,他们绝不会只满足于目前的和谈。只不过我先前只以为他们是要研究普通火器,而没想到他们垂涎的是我义父的设计。”
“那些都是单兵装备,即便造出来,又能提高多少战力?你也说了,不管是‘翅’还是‘鳃’,都是应用于侦查,短兵相接时作用并不大。”卓应闲不解道,“我军百万雄师压境,就算对方每个人都配了‘翅’,那不也都是活靶子么?”
聂云汉苦笑:“你看到的只是赤蚺用的装备,义父还有很多想法没来得及实现,只画了图纸给平野保存。单拿‘翅’来说,赤蚺用的只是最稳妥的装备,飞也飞不远,主要还是靠滑翔,很难掌控方向、没有攻击能力――可在义父的设想中,若能给‘翅’加上动力,免于人手操控,就可以给穿戴‘翅’的士兵配备连发火器。”
“就如风姐的连发弓,若箭头不带毒也不带麻药,而是加装炫空雷一类的东西,射到地面就能炸出一个大坑,你说地面的军队该如何抵御?就算能把飞着的士兵射下来,也免不了炫空雷落下不是?”
“可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卓应闲眉头紧皱。
“对,这些想法还有不成熟之处,比如可以给士兵穿甲,但那‘翅’的载重能力就要提高,这样就要改进动力装置,可明显机械所能提供的动力很难满足这一点。针对这些问题义父皆在考量,所以一直没能付诸实施。可独峪人不管这些,他们能训练八到十岁的孩子冒充平民出来暗杀,还会管士兵的死活?”聂云汉冷笑道,“咱们想平安活着的人,打不过那些想玩命的。”
卓应闲没上过战场,想象不到聂云汉所说情形的十之一二,但光想想如游萧这般年纪的小孩居然被训练着去杀人,就不禁后背发凉。
他喃喃道:“独峪狗贼……真是恶魔!”
“方才我说的这个只是单兵作战武器,但义父设想的火器并不止这些,还有更为大型的机关火器,若是真被独峪人造出来,我担心……大曜再无一战之力。”
“什么东西有如此威力?”卓应闲愕然,“就算要两败俱伤,我们又怎会沦落到没有一战之力的地步?”
烛光下青年的头发泛着温润的光泽,聂云汉拿着梳子,轻轻帮他梳理:“那些图纸我也看不太懂,但听义父说过,里面有一种铁皮战车,用机关驱动,再以磁石引导,根本不用人驾驭,其自身重量过重,非人力所能阻挡。这种战车里装满机括发条控制的霹雳炮,若是冲入兵营,我方不费一兵一卒,便能重创敌方大军。而且,战车在地面行驶,严格说来,比‘翅’要好造多了。现在他们抓了你师父,如果不用霹雳炮,改用他的神炉火……”
他没再说下去,这画面卓应闲自然能想象得到,毕竟师父那次把清心观轰上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若是加大剂量,顷刻间夺去上百人性命不在话下。
如果这种战车不止一辆,而是十辆、百辆,将己方兵营重重包围,空中再辅以穿了“翅”、携带炫空雷的士兵,那几十万大军又有何用,还不是瞬间变成飞灰!
沉默片刻,卓应闲问道:“此物如此威力非凡,为何不能在大曜军队中推行?”
“义父曾与韩方提过,毕竟要制造这样的战车,需要耗费大量金银,也不可能一蹴而就,须得经过反复试验,那花费简直是个无底洞,自然需要通过兵部去问朝廷要钱。”
聂云汉轻声道:“朝堂上吵成一片,户部尚书第一个就不同意。最终这项提议被驳回,理由很简单――此物杀孽太重,恐怕会殃及国运。这就让人无法反驳了。兵部对这些倒是很感兴趣,可无奈皇帝赞同户部尚书的看法,觉得‘上兵伐谋’,两军交战,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现有各种各样的火铳、火雷和佛朗机炮等火器已经够用,况且没必要再研究这些杀伤人命的东西。”
卓应闲叹道:“若说杀孽,这倒是事实。只可惜独峪狗贼对我们不会心慈手软。”
两人相对沉默,气氛突然压抑至极。
卓应闲伸手摸了摸头发,见已经干了大半,于是拉了拉聂云汉的手腕,可怜巴巴看他一眼:“不早了,睡一会儿吧。”
聂云汉本想去看看凌青壁那边审问得如何,看到卓应闲这小眼神,也不忍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便将炭炉和烛火都熄了,将里衣穿上,掀起被褥躺了进去。
他不敢乱动,怕碰了对方的伤口,倒是卓应闲立刻贴了过来,躺在他怀中,身体绵软,像只乖巧的小兽。
这人本没多少肉,身子却这么软,想必就是因为少时曾经服用的药。上回聂云汉已托左横秋将从苗笙那里讨来的药给了戴雁声,但估计近几日大家东奔西走,戴爷也没顾上研究里面到底都有什么成分。
也罢,调理身子的事慢慢来。
聂云汉满怀各种忧虑,一时难以入睡,即便抱着卓应闲,此刻也清心寡欲。
卓应闲个子比聂云汉只矮两寸不到,但身形比对方小一圈,趴在他怀中被囫囵个包起来,虽然又困又累又浑身疼,但闻着对方身上干净温和的气息,觉得特别安心。
只不过此情此景,呼吸相闻,他莫名有些心猿意马,总想与对方亲昵,也不由自主回味方才的那个吻,搞得自己有点热血沸腾。
他悻悻地想,没准戴爷的药里有什么催动情愫的成分,这也实在太不像自己了。
方才炭炉太热,聂云汉打着赤膊,卓应闲就偷瞄了几眼。那日两人在山洞中避雨时他瞥见的一身腱子肉,在方才烛火映衬下,皮肤泛着光,显得更加莹润而富有弹性。
当时他就动了心思,很想上手摸一把,现在枕在对方怀中,这个想法更是蠢蠢欲动。
只是……也太不合时宜了。
卓应闲自知今日不宜轻举妄动,想来想去,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他偷偷抬眼看看聂云汉,见那人也没有入睡,黑暗中眼睛亮亮的,似乎在想着什么。
知道聂云汉一定是在为当下情形忧虑,卓应闲便也有心强撑着跟他聊两句,免得他囿于情绪,难以入眠。
聂云汉感觉到怀中人动了,立刻低头看,温声道:“怎么不睡?身上难受?”
“没有,就……还想跟你说说话,说不定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卓应闲闭上眼,很随意地轻声问道:“关爷不是军户吗?你义弟为何会住在归梁府?”
聂云汉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缓缓道来:“我义母生平野时难产而死,也因这事,平野自小患有腿疾,走路一瘸一拐,上不了战场。义父用军功换了皇帝特赦,让他摆脱了军籍,现在就是普通良籍百姓。他外祖家在归梁府,义父创建赤蚺之后,怕平野遭人报复,便将他送去跟外祖父母同住,后来一双老人去世,就只有平野自己住在那儿。”
“自己住?那他靠什么为生?”
“平野天生聪慧,学问着实不低,不仅将义父的才学学去九成,文章写得也好,归梁府府学的先生看过都大为赞赏。只可惜他身有残疾不能科举,平日里给幼童开蒙挣些束,倒也能维持生计。”
“他多大年纪了,没说亲吗?”
“今年二十了,其实他长得好,人也伶俐,腿脚虽有问题,但并不影响正常生活,只是走路有些跛而已。原本借着义父名声,也不难说亲,只可惜后来……现在家里也没了亲戚长辈,更无人替他张罗。”说到这里,聂云汉愁容满面,“我是他义兄,这事儿也该我操心,可我又在牢里待了这么久。说来说去,我欠他们关家不少。”
“彼此照顾而已,谈什么欠不欠。”卓应闲不喜欢他把一切都背在自己身上,替他心疼,也替他累,“说句凉薄的话,都二十了,他应是会自己照顾自己。娶妻一事,只要他有喜欢的女子,便可找人提亲。难不成家中没有长辈,他还娶不上媳妇了?”
聂云汉惦记着关平野,没有留意卓应闲酸酸的口吻,喃喃道:“其实自小到大,平野都很讨人喜欢,他十七的时候就有媒人上门,是他自己不愿结亲,表面上说自己没有一技之长,怕没办法养妻活儿,私下里……我能看出来,他是不想拖累人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