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过短短的一句话,就让池青道心头一跳,字很潦草,应该是殷白在病重乏力之时写的。
像池青道和殷白这样的人,虽然位高权重,但其实干得都是刀尖舔血的事情,很容易就会成为靶子,遭到刺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要没有性命之危,多半是自己暗中处理,除非跟上一次一样,殷白瞒不住了,才会八百里加急送军报进京。
而且她跟殷白纵使同为闻端星做事,一个平定天下,一个剿灭乱党,但私下里的交集很少,殷白居然千里迢迢写了信给她,要么是这件事情跟池青道有关系,要么就是殷白在求助池青道。
大权在握,风光无限的西南将军,应该不会远到安南求助池青道,远水毕竟救不了近火。
信上就只有这一句话,池青道翻来覆去地研究,觉得是密信的可能很低,她挑了挑眉:“她不会怀疑是本王干的吧?”
安一依旧恭敬地站着,她听了池青道的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道:“送信的人说,若王爷怀疑是将军布的局,第二封信就可以不看了。”
还有第二封信,池青道有些意外地看向安一:“第二封信在哪里?”
安一摇了摇头,示意信并不在她身上,“送信的人还没有走,也不肯进府,就候在府门外。”
“有点脾气,不会是――”池青道有意拖长尾音,三个字靠后出来:“崔正初吧。”
安一无言地点头,除了他,等闲之人,是不会敢如此挑衅安南王府的。
崔正初来了,那事情就非同一般了,他是殷白麾下的军师,是殷白最为器重的心腹,殷白派他来送信,不止说明事情十万火急,更道明殷白的诚意。
西南军中一定出了大事,池青道神色凛然:“请他进来。”
安一走出去有一会儿了,君闲才磨磨蹭蹭地过来站在池青道的身边,是一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池青道啊,君闲没忍住碰了碰池青道垂在耳后的发丝。
他恍然想起来,今晨他亲手给池青道绾了头发,池青道懒洋洋地支着下巴,任由他动作,铜镜里暧昧难明地映着两个人。
“好危险。”君闲叹息一声。
他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池青道从不瞒他什么,但听池青道说,跟亲身经历还是不一样的。池青道往往在里面尽情修改,将危险淡化,有时候甚至逗得君闲有了笑意。
但今日,他才确切地感受到了这些危险,池青道在群狼环伺中谈笑风生,闻端星忌惮她,苗疆要杀她,西南不清不楚,西域也将心思动到了她头上,仿佛间,他离池青道很近,可当他回神,他又觉得太远了。
他跟池青道隔得太远了,根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倘若君闲一生平安顺遂,永远做君家的小公子,想来是没有机会遇见池青道的。
但他转念一想,如今他跟池青道仍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可他都已经成为池青道的王夫了,纵使他们之间有天堑,池青道也会想方设法来到他身边吧。
他们之间没办法相隔万里,池青道一步一步早就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填平了。
“害怕了?”池青道逗他,王夫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好像蝴蝶展翅,池青道勾了勾那睫毛,君闲因为外力习惯性地闭上眼睛――
“不害怕,”君闲睁开眼睛,眼前是劈开青山、横渡险滩的池青道,“在你身边,多危险我都不害怕。”
池青道的笑有一瞬间僵在脸上,她没听过这样的话,也没听过君闲说这样的话。
常人以一句喜欢来表达心意,而君闲固执地将千万句喜欢砸到她身上,池青道心里翻涌成浪,全都化作甜蜜渗进她的四肢百骸。
时至今日,她很清楚一点,不止是她在走向君闲,君闲也在坚定地走向她。
认识到这一点的池青道眉眼弯弯,做些什么才好,池青道将君闲抱起来,毫无征兆地吻上君闲的唇,她高兴得无以复加,又转头看见君闲刚刚为她研出的墨。
她放下君闲,牵着他的手走到桌子边,摊开的宣纸恰到好处,池青道取了笔沾了墨,十分珍重又十分规整地写下了两个字,几乎是一笔一划写就的――
君闲。
从前在安南时,池青道日思夜想君闲却不可得的时候,也会在纸上写下君闲的名字。
她写一千次一万次君闲的名字,心里还是想得要命,笔下也越发缭乱,和今日的心境是绝不相同的,今时今日,君闲就在她的身边,她大可将相思说与他听,说到兴头上,还能亲他逗他。
君闲也取了笔沾了墨,在池青道写下的君闲旁边,同样工整地写下池青道三个字。
笔风截然不同,但就像结发为夫妻时剪下来的两缕头发,头发交织在一起,而字相互映衬,都有对方的影子。
她要将这幅字挂起来,挂到最显眼的地方,即使是吴上川的城头,也不是不可以,池青道抬头,目光掠过千山万重,只定定地停在君闲身上,君闲也看向她,这一次君闲先笑,池青道跟着笑起来,她故作惋惜地道:“墨还是多了。”
看不见的尾巴在她的背后摇着。
“那怎么办才好?”君闲也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假的。
“写成千上万的君闲和池青道,写到整个安南王府全是你我的字句。”
君闲失笑:“那怎么看得完。”
“那就慢慢看。”
最好先看眼前这一幅。
崔正初在前厅等着,情况比池青道想得还要糟糕,崔正初一身白衣染血,手臂上包了纱布,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开始往外渗血了,崔正初伤得不轻。
“什么人?”池青道盯着崔正初的伤口,冷声问。
“不知道,看不出武功路数,打得毫无章法,一路追杀我到吴上川城门口,殷将军派来护送我的人都死了。”崔正初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即使是他,回想起这几天的场景,也依然会后怕。
来人善使刀,刀法奇特,从未见过,刀刀狠厉,只攻人的要害,近战被那人用刀砍下头颅的就有好几人。来人出刀,从不浪费,必须见血才收手,就连身处保护中的崔正初,也还是被砍了一刀。
还得托池青道的运气,安南是她的地盘,安南王府就在吴上川,那人心有顾忌,谁都听说过安南王的威名,池青道也是不见血不收手的狠人。
池青道越听,眉就拧得越紧,尽管崔正初努力克制,池青道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心惊。崔正初为西南军师,向来用兵如神,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来人肯定冷血到了极点,才能触及崔正初心底的那根弦。
池青道将崔正初的胳膊拉起来,径直拆了纱布,伤口深可见骨,还在不断溃烂。
“刀上有毒?”
崔正初苦笑着点点头,“我草草做了处理,但血止不住,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腐烂,一直渗血。”
好阴毒的法子,再这样下去崔正初这条胳膊都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律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