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一个女孩的旧梦(上)
那是一场在夜晚落下的蒙蒙细雨,晦暗不明的夜空与火光冲天的的地面产生了鲜明的反比。
在几个小时前经历了烧杀抢掠的庄园内,一处原本由农民居住的瓦房残骸下——因倒塌堆积的层层断瓦残垣下传出虚弱的气体,让滴在附近的细雨染上更清楚的白色。
而房屋原本的主人,在离家不远的道路上卧倒着,暗红的血液经雨水打湿浸染下流到泥沙里,手中还紧握着做农事的器具,看样子是刚完成今日份的农事打算回家时罹难,是故他对无故造访自己家的女孩并无意见。
在更早些的时候,坎贝尔家的小庄园刚经受山贼袭击之际由于家主不在,群龙无首的各房子弟对于是战是逃的问题争执不下,错失了集中力量凭借庄园防御设施驱逐来敌的最佳时机。
所以在分兵出逃和迎敌这个馊主意提出后,坎贝尔家的中坚力量遭到了山贼的“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战术碾压,溃败随后遭到绞杀。
见大势已去,坎贝尔别墅的仆人纷纷作鸟兽散,还顺走了不少主家的贵重物品不一会儿就仅留下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仆人和主家的一位女孩。
女孩的父亲是家主的小儿子,由于跟随那位声名远扬的义士叶尼塞先生出战在外,女孩的母亲在生下她时难产早逝,所以她可以说是由这些老仆人养大的。
因为年纪还不到四岁,所以她既不在突围逃跑子弟队伍里,也不跟随拼死抵抗的子弟队伍,而是留在大别墅里等待消息。
同时也躲过了气焰最盛的山贼部队嗜血杀机,尽管在当时悲观的想她不过是能晚些时候死去,但老仆人们依然想着并不有多明智的伎俩,希望能带她逃生。
老仆为她换上便装,穿行于庄园内的泥屋瓦舍中,忙于劫掠的山贼们不罕有懒得追杀几个衣着朴素的老弱病残的家伙,在几度以减员为代价拖延住了对他们有点兴趣的山贼后,最后的老管家和女孩逃至了庄园外围。
只要逃出庄园,穿越那重重深林间的小径,就能抵达索菲草原,就会看见沐天城在不远的彼方,家主就在那,女孩的父亲也在那,沐天人们口口相传的大善人叶尼塞先生同样在那。
但令人遗憾的是有个专门在庄园外围劫杀逃亡者所携带财物的山贼盯上了她们两个,老管家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带她躲到了一处瓦房里暂时躲藏起来。
机会难得,老管家不敢让那山贼纠集其他恶党前来排查,安置女孩躲好就故意制造了不小的声响,让隔了好几个街道的山贼发觉。
桀桀坏笑的山贼疾驰奔袭而至,誓要这害自己好找的一老一小感受生不如死的痛苦。
完全没料到,对方胆敢反击的山贼大摇大摆的闯入房屋内,而一进门就被偷袭的对方一铁锹狠狠正拍落下,顿时晕头转向的翻滚出门外。
不待他恢复过来,随即铁锹又是斜切斩来,劈的他是皮开肉绽,由肩膀到胸膛一道血痕恐怖如斯。
可惜哪怕老管家哪怕如此狠辣的抓住一切机会发动反击,老旧的铁锹不再锋利、较高的年事让他气力不足,这一劈只伤到了山贼的皮肉而不及筋骨,反倒让思想混沌的山贼意识因疼痛而清醒过来,随后暴起迎击。
老管家的先手优势仅让他在随后的打斗中多坚持了几个回合才败下阵来,而后被愤怒的山贼斩杀倒地。
若是长大后的女孩见到这情景一定会急切的说:“切他咽喉就可以了!瞄准啊!这样就可以活下来了!”但现实没有如果,老眼昏花的老管家也没有精准斩击的能力,作为一个垂暮老人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艹。”山贼厉声叫骂着,哪怕老管家鼻息已止依然挥动着武器鞭尸。
房屋内的女孩不知外面情况到底如何,她只知道要听老管家的话,躲在藏身的地方不出去、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不可以哭要坚强,所以当感受到眼角的温热时她立刻用衣袖抹去。
泄完火的山贼盯着这间房屋若有所思,他可没忘记还有个小的呢!又邪笑起来,从身上的装备中摸出一个燃烧瓶投掷进房屋中任其炸开,引燃房屋。
直至房屋倒塌,也没截杀到女孩的的山贼怒骂一声,“蠢货。”
感受到天空中滴下的雨水打湿伤口,为避免伤口感染的山贼抽身离去,没想着扒拉开那堆碎石补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女孩的身体被压在遭到破坏的房屋下动弹不得,期间呼吸不断变化,由沉重冗长到急促无序,最后轻浅缓慢。
点点的雨水滴下汇聚为水流,淌过女孩受伤的身体让其发出难受的呻吟,顾及对老管家不能发出声音的承诺,女孩克制着颤抖的声带让其声音压下。
山贼的喊杀声渐弱,撤离的步伐轻慢而杂乱,过了一段不久的时间,一阵整齐又迅捷的步伐从远处传入她的耳中,并不断接近。
女孩依旧恪守着承诺没有出声,意识也逐渐昏沉,庄园各处的沙石翻飞,倾洒声不断,或远或近。
忽地,一段凌乱的声响迅捷的朝她的方向贴近而来,若是她没有因为砸伤和重物压迫神经以及失血过多,听力不差的她一定能发现发出上述声响的主人是在连滚带爬的朝她靠近。
能用风卷残云来形容,阻挡她视野和压迫她身体的断瓦残垣一瞬间清空了。
映入朦胧着半开的眼帘里的是一张俊逸的青年男子面庞,他衣衫不整,一袭袍子泥泞不堪,神情激动眼泪掺杂着雨水在脸上流淌。
“太好了!还有气!!还有人活着!!!”男子语音颤抖的说着,将女孩的身子揽入怀中,探知着她的身体状况。
发觉女孩的身体已然虚弱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男子立即调动起自己的植物系最强的治愈能力为之治疗伤势。
看见女孩再度睁眼,男子颤抖的说不出话来,只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不过那笑容在男子狼狈的俊朗脸庞上显得十分滑稽难看,却让人感到又十分温暖。
随即,身体在那温和的怀抱里感到了久违的放松,疲倦的意识昏沉过去,女孩只感到自己被抱着移动离开了充满焦味和烟尘的废墟,扑鼻的是芳草鲜花之清香。
身体在男子怀里轻微的摆动着,恍若出生后她久驻的摇篮,一摇一晃让人心安。
女孩第二次见到那名男子是在父亲的葬礼上,躺在棺椁里的父亲安详的睡着,身体上有着不少的伤口,穿戴却整齐非常,平日少有修整的胡须这会儿也干净的很。
女孩望着那不再睁眼的男人,心下像是没有太多感触,谁让那男人平时总很难抽空出来陪她玩,在家时还总盯着母亲的肖像和水晶球里的留影看,全当没她个女儿似的。
后方穿着丧服的大人们低声啜泣着,那名男子被人们围在中央,也唯独他全无哭声却泪流满面,身旁的人们连连将手巾递出,收回整张的涕泪之物。
女孩第一次知道他就是那位叶尼塞先生,带着父亲为解放沐天而征战奔走,听说父亲的尸体是由他来收殓并整理遗容的。
葬礼办的极为快速也极为庄重,平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人物都来了。一部分是因为这坎贝尔家家主最后的儿子离世,使三代拼搏才在沐天站稳脚跟的家族即将后继无人,惹人窥测;另一部分是看在那叶尼塞先生的面子上前来。
与父亲一同出征的友人们一步一停的抬着棺椁前往墓地,参加葬礼的人们安静的在后随行。慕斯地区备受推崇的的学者也被叶尼塞先生请来为父亲念诵悼词。
悼词已过,开始入土安葬。
这时大抵觉察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邋遢寡言的中年男人,一股无从言说的感情冲上女孩心头,她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拨开大人们挡路的腿,扑身跃进了安放棺椁的土坑,紧紧抱着那被铲下尘土弄脏的棺椁,不让人们再泼洒下泥泞的土壤。
见状,队伍里大部分敏感脆弱的妇人不禁掩面哀哭,男人们大多沉默着,少数几个希望战友能尽快入土为安的的男人,用毫无恐吓效果的颤音怒道:“别闹了!快上来,让你的父亲好好休息吧!”
女孩不依,死死扒拉着棺木让下来想带她上去的大人无计可施,毕竟谁也不愿太过使劲伤到这依恋父亲的孩子。
大家都希望能有个女孩的家人来带走她,令人痛心的是女孩在这世上几乎已经没有三代以内的亲属了,除了她的爷爷,而那位坎贝尔家的当代家主,在得知小儿子的死讯时,刺激太重昏死过去,至今未醒。
这时叶尼塞先生下来了,他从身后抱住了女孩,吟唱起他挚友时常哼唱的摇篮曲,这时倔强着一直没哭的女孩再也忍不住放声恸哭起来,穿透了灰蒙的细雨敲打着在场所有人的心境。
最后哭到声嘶力竭的女孩沉沉睡去,手中依旧不肯放开那棺木,叶尼塞先生拿出她父亲那断裂佩剑上镶嵌着的红宝石放在棺木的倾角上,在即将滑落地面的前一刻,女孩若有所感放手棺木握住了那宝石,用力极重被宝石尖锐的边缘割出血来。
叶尼塞先生抱着女孩飞身而出,用治愈能力与持续使力的女孩反复在受伤和治疗间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