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二十八酒楼
四七二十八酒楼
龙阔第二次见到陈书玉是在十月末的一个雨夜,在临北城紫宸街上的四七二十八酒楼的最底层。
龙阔知道陈书玉疯,知道陈书玉不把他放在眼里,可他未免嚣张过了头,实在可恨。
龙阔得知宰相李正成消失的时候,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朝廷重臣不声不响消失了,同僚不知,家眷不晓,实在诡异。
龙阔一方面派刑部、大理寺的人明着去查,广撒网;一方面调动自己的人暗地里查,针对性强,单查山青会。查来查去,顺藤摸瓜,果然有问题。
龙阔没有惊动朝廷上的任何一拨人,伪装成喝酒的平民,带着一些心腹去了四七二十八酒楼。
这酒楼是临北城数一数二的,建得高大宏伟、巍峨峥嵘。
夜晚,从远处皇城高处往下望,亮起千盏琉璃、巧夺月色的便是它了。
来这儿找乐消遣的一般都是临北的富家子弟,普通百姓不敢轻易踏足。
龙阔带着人走到酒楼时,约莫是两更天,酒楼里面没什么人,十分安静,只有些若有若无的音乐在流淌。
迎面走来侍女将他们领进房。龙阔要了几杯酒,蒙头喝了几口,四处看了看,突然沉下脸,抽出腰间刀,控制住了房间里的人,然后一刻不停就往楼下的暗道走。
走不到一半,就碰到了藏匿于此的山青贼子,双方拔刀便开始厮杀。
龙阔扔下那些人,将堵在门口的守卫一脚踩在地上,拔下他身上的钥匙,开了地下那堵铁门。
门刚开,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风浪便打在他身上。
龙阔皱起眉头,在血雾中看见了端坐在椅子上的陈书玉。
“去,让他们停手。”陈书玉看见他,挑了挑眉,对边上人神情淡淡地吩咐道。
立马有人跑了出去,兵刃相撞的清脆声倏然消失。
龙阔的人后脚跟了进来,房里山青会的人也站了起来,双方冷冷对峙着。
陈书玉看见龙阔,笑了笑:“稀客。”擡眼瞥了瞥龙阔后面站着的一群人,笑着吩咐道,“杀水!带陛下的人去外面喝茶,将酒楼新得的‘幸福一辈子’拿出些,泡给他们尝尝。”
龙阔制止了身后又要拔刀的人,他挥挥手,脸色阴沉:“出去等着。”
房间里血气氤氲,点着许多灯。墙边的架子上乱七八糟摆着各种血渍渍的刀具。
陈书玉坐在一把木椅上,神情泰然地望着他,对他的来访并不惊讶。
他穿得素净,与周身暗色的墙壁极不搭调,像一朵象征死亡的剧毒之花。
龙阔气息不稳。
他死死盯着房间中央绑在铁架上血肉模糊的人,整个上半身血淋淋的,露出皮下的筋骨,耳朵被割了,两片嘴唇也几乎看不见了……惨不忍睹。
他移开眼,咬着牙狠声问陈书玉:“李正成和你有什么怨什么仇,用得着你如此歹毒对他?”
陈书玉听言一动没动,良久后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那被剥了一半皮、嘴里正嗤嗤吐出血泡的人边上,蹲下来,朝他温声:“正成,你告诉陛下,你哪儿得罪了我。”
宰相李正成的眼睛盯着陈书玉骨碌碌地转,半天眨一下,良久后颤颤地张嘴:“我……我……杀了……”
几个不成句的字被艰难吐出。
陈书玉耸耸肩,站起来,一点耐心也没有,朝龙阔道:“陛下若是想知道,自己去问吧。”
龙阔没有动。
陈书玉见他不动,转身朝那拿刀子的人冷道:“接着剥。”
龙阔听言忽然两步跨过去,伸手猛然掐上了陈书玉的脖子,将他“砰”一声推到了墙上,恶狠狠问道:“陈书玉!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是你不敢杀的吗?朝廷宰相你尚且敢剥他的皮,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你也不怕遭报应?!”
陈书玉被撞得脑袋发晕,看见了房间里蠢蠢欲动要拔刀的贼子,他低斥一声:“都不许动!给我出去!”
贼子们一个个犹犹豫豫,面色不善。陈书玉沉下脸又加重了语气,等他们一步三回头出了房门,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龙阔还有地上的一团,他才转眼看向龙阔。
他的眼睛在龙阔脸上扫来扫去,好一会儿,呵呵笑道:“报应?喏,这是他的报应。”他说着指了指地下的李正成,又冷哼一声,盯着龙阔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该杀的人没有我不敢杀的!我杀我该杀的人,怎么杀,是剥皮还是抽筋,凌迟还是下油锅,是我的事!他是朝廷命官,也一样杀!你心疼?怪你自己识人不清吧!至于我的报应,还用不着你来操心,你先操心操心自己吧!你有七个头八个胆就敢单枪匹马杀进楼来,往贼窝子里捅,真不怕死呢。”
龙阔收了收力,阴恻恻道:“你还没死呢,我怎么舍得死?我要死也要拉着你垫背,也算是给人间除个祸患了!”
陈书玉那张白皙的脸开始充血慢慢红了起来。
他看着龙阔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得喘不过气,在龙阔手里咳了起来。
他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掀起眼皮,露出那双微红的勾人心魂的眼睛,哑声道:“你也别急着除我,还没到时候呢!我若是真想死在你手里,你放心,一定不逃。”
龙阔手里传来怦怦的脉搏震动。陈书玉纤细的脖颈不堪一握,捏在手里,稍稍用力,他的一呼一吸就十分吃力。龙阔只要一使劲,他敢保证,可以掐断他的脖子,毫不费劲。
他松了松手,让他喘口气,低头盯着那双水雾朦胧、极具欺骗性的眼睛,沉下脸,眯起眼,轻蔑道:“逃?陈书玉,陈、总、主,你可太高看自己了。朕若是真想弄死你,就和随手掐死路边的一朵花儿一样,举手擡足的事,哪儿有你逃的份儿。”
陈书玉听后怔了一会儿,似乎触碰到了某些不堪的回忆,面色狰狞起来。
他眼睛瞪着龙阔,牙齿绞着嘴里的软肉,呼吸渐渐急促,弯月似的眉头紧蹙,忽然擡手扇了龙阔一个响亮的巴掌,同时脚尖勾起墙边轻巧的弯刀,未等它转明白,便稳稳接在手里,快如流星般狠狠往龙阔的手臂上砍去,毫不留情。
龙阔骤然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陈书玉脱了钳制,却半步走不动,不再理他,弯腰咳嗽起来。
龙阔杵在一边,也顾不上发疼的脸和受惊的手,皱着眉头看他。陈书玉咳得十分恐怖,仿佛呛了水,要将肺都咳出来似的。
他知道他是之前逃跑时在天银河伤了肺。
陈书玉咳了好一会儿,扶着边上的铁架慢慢站直,擦了擦嘴边咳出的血,擡眼瞥了一眼龙阔,手一松,哐当一声便将弯刀扔到地上,不再管他,旁若无人地走到李正成边上,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把鲜血淋漓的剥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