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私 - 出塞 - 符黎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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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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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上,蛮夷邸便收到江夏王送来的许多赏赐。

有给邸舍官吏的牛酒,有给商旅行客的钱粮,有给武士的马匹,有给娘子的衣裳。说是因为外邦番臣多年无事,忠心耿耿,为本朝贡献甚多,是以恩泽普惠,谁都不落下。

当然有心人也都明白,这些赏赐,全都是沾了新晋了将军的匈奴人顾图的光。

老臣们又往永安宫上奏,说江夏王虽临朝摄政,到底不该过多地交接外国,像这类赏赐,理应由太后、皇上发出的,怎么让江夏王占了名头?这岂不是要另作恩惠,要市于上?

永安宫顾忌着江夏王手中有遗诏,麾下有亲兵,三公三台的府衙里也充斥着江夏王拔擢的寒人,到底没有做声。直到陈宗直受不住拷打死在了诏狱里,张太后那佩了铜印的舅舅陈勘冲入宫来大吵大闹,张太后也只能抱着小皇帝说,少安毋躁,少安毋躁。

物极必反,月满则亏。张太后爱怜地贴着小皇帝的额头,说。我们皇上总是会长大的嘛,舅舅你不要急。

这些议论,顾图也都听闻了。彼时乃是晚夏,他时常去城外陪将军们操练,江夏王则忙于广阳郡的贼乱,两人只有在入宫觐见时能见上一面。他想这算什么呢,洛阳城中人都说他如今得了江夏王的盛宠,谁知道他们自那回上床之后,竟然就数十日没再寻到过说话的时机?

他如今只是个虚头将军,不打仗时手底便没有兵,倒也难得清闲。每日里都往城东头去给他那一座御赐的新宅督工,期盼着可以趁早住进去。

魏晃也陪他去瞧过几次新宅,两人各拎了一壶酒坐在尚未铺砖的台阶上,感叹人生无常,像顾图这样的人竟一转眼就能大富大贵。

“你知道江夏王为什么会重用你?”魏晃还卖关子。

为什么,因为他觊觎我的屁股。顾图不说话。

“听闻江夏王的母亲只是个小宫女,死得早,死后才追封了贵人。”魏晃摇头晃脑地道,“江夏王没有外家的奥援,洛阳的贵族也都瞧他不起,他所依仗的只有太皇太后的信任与先帝的一纸顾命遗诏。所以他着急啊,他得有自己的人,这不就找上你了?”

这话确实没错。顾图春天里那次进宫,便已听太皇太后说过了,“胡儿在朝中没有根基”云云。江夏王与京中的百年望族们互相看不对眼,这两年来所提拔的都是寒门子弟,最后竟宁愿信任一个匈奴人,也不怕非我族类――这样的话,顾图也是听过的。

“只是江夏王明明无所依仗,却还敢这么任性妄为,真是年少气盛啊……”魏晃一连说了三个成语,十分得意地摇了摇头。

“但有殿下坐镇洛阳,地方上到底安静一些。”顾图忽然道,“先帝驾崩的那一年,你忘了?叛军险些攻进京畿,太皇太后都下了罪己诏,是江夏王出面,让冯老将军平定了叛乱的。”

那一年的事情,谁也没有忘记,只是谁都不敢提起。

因为那叛贼乃是先帝的叔祖父,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藩王,他宣称小皇帝不是先帝的儿子,自己起兵,乃是要荡涤皇室血脉。

魏晃道:“依你的意思,江夏王对那个五岁小儿,莫非还是忠贞不二的了?”他嘿嘿笑了一下,“真当他是周公了?”

这个问题,顾图不好回答。他只能隐约感觉到,江夏王对先帝的态度,与对太皇太后及小皇帝的态度是完全两样的,究竟为何,江夏王却从未肯让他知晓。

看似固若金汤的江山,其实已连年叛乱蜂起,对着御座上的无知妇孺,若萌生出取而代之的野心,实在也并不奇怪。若江夏王真想君临天下,顾图想,那自己,也只有陪着他而已。

“你说,”魏晃忽然又压低了声音,“皇上几岁该亲政?”

顾图一愣,“……按汉人的成例,十五岁?或者加冠之后……”

魏晃望着繁华的朱雀大街,嘿嘿一笑,“外忧内患时节,就让江夏王在外头顶着;等皇上长大成人,再把他一脚踢开――太皇太后,也打着一副好算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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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晃来洛阳时十岁,他还记得龟兹国的使臣们离开的那一日,北邙山北黄沙漫天,自己的母亲一步三回头哀哀地哭着,父王带着哥哥向他不断地作保,说往后一定会让人来替了他的,这段时日,就当作是在洛京旅居历练,学一身本事回去,好给哥哥当臂助。

那时候顾图也不过十二三岁,拉着他的手说没事的,我带你去玩儿。后来他们就成了洛阳城里游手好闲的胡人们的一分子,但魏晃总相信自己是要回家的。

所以他全然不能理解顾图此刻皱起的眉头。又搡了搡顾图的胳膊道:“人家赐你姓顾,但不可能真当你是姓顾的。哥哥哟,飞黄腾达是好事儿,但对着汉人,可不能全掏了心窝子哟。”

“我也不是……”顾图下意识想分辩,顿了半晌,却道,“只是江夏王,他对我好,我自然放不下他。”

魏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既然不嫌弃你是匈奴人,那他大约真是个好人吧。”

夜色有些凉了。顾图说:“只是我总该有些实在的功劳,才能爬上去。困在洛阳城里,说是将军却没有兵,到底不中用的……”这样想着,声音便下沉,魏晃听出了一些意思:“你要出外历练?”

顾图笑笑,摇摇头道:“这也要看殿下肯不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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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日在外头用了晚饭,回到蛮夷邸时已是黄昏时分。

顾图今时不同往日了,邸舍小吏早已给他整出了最大最宽敞的一间厢房,在五进院落的最里头,惯常是匈奴单于、西域国王那个辈分才能住的。不过顾图也知道,庙小容不下大佛,他们心里每一日也都在盼望着自己赶紧搬出去。

然而穿过游廊,还未入院,魏晃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是、是我眼花了吗?”

顾图一呆,但见前方院落天井里,在旌节花与凤尾草的丛中,却站着一身绛紫华服的江夏王,正朝眼前的康家小娘子温和地笑着。

康家的小娘子背对着他们,将辫子往后一搭,歪着脑袋说着什么,江夏王便含笑应着。感觉到他们归来,江夏王抬了抬眼皮,有清艳的碎光落在他眼底。

顾图往前一步,正要招呼,却听见康小娘子说道:“我家阿爹要带我走啦,要去更南边做生意。若不是顾图忽然当上了将军,我原想嫁给他的。”

江夏王笑意更深,“他当上了将军,你也可以嫁给他。”

康小娘子却摇摇头,“太富贵的男人,我才不要。”

“那孤呢?”江夏王微微低下身子,认真地调笑,“像孤这样富贵的男人,岂非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地一拽。江夏王望过去,像早有预料,笑得惬意:“顾将军回来啦。”

康小娘子“啊”地叫了一声,见了顾图,满脸飞红,一咬牙,一跺脚,到底是扭身便走。

魏晃不愿向江夏王行礼,但也不愿放过这个嘲笑顾图的机会,偷偷蹩到了远处去对顾图做鬼脸。

顾图却全都当没看见,一双火焰般的眸子灼灼地盯住江夏王,胸膛轻微地起伏着。

“啊呀。”江夏王做作地笑道,“孤不该来的。”

顾图却唐突地道:“我每日都盼着您来的。”

江夏王愣了一下。轻慢地抬眼,像想笑他却没能笑出来,最终挣开了他,拔足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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