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图穷 - 出塞 - 符黎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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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图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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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廿二,晴雪的清晨,匈奴单于一行人带着浑邪王的遗体离开了洛阳城。送走他们后,征北将军顾图便入永安宫谢恩。

从朱雀大街通往永安宫的一路上,积雪都被扫净,白日从雪云之后透出静默的光。宫门数重,旌旗招展,夹道处处是欢迎庆贺他的、执戟操戈的卫士。顾图入宫下马,牵着马冷静地走过去,一名胡仆则在他身后拉着马车,车上放了匈奴单于特意送给太皇太后的两箱重礼。

太皇太后坐在大殿上首中央,怀抱着白猫,安然望着朝她走来的顾图。这蛮人生得高大,眼神却是驯服的,一头蓬乱的长发束在汉制的冠中,不知有没有人会笑话他不伦不类。张太后觉得有趣,想顾晚书会看上他,莫非也是图个新鲜有趣?

小皇帝却没有想那么多,他坐在太皇太后身边,见顾图健壮英武,身后还有镶金缀玉的大箱子,便好奇地笑起来。

顾图走入之后,那沉重的宫门便缓慢地、轰隆隆地关上,隔绝了天光,而亮起了殿上的数十盏铜灯。

“末将顾图,与父浑邪王,胡虏之身,蒙太皇太后、皇上宠遇殊赏,感愧难当。”顾图的声音沉厚,他撩起衣襟跪下,重重地三叩首,“末将向太皇太后、皇上谢恩,此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免礼免礼,这都是说什么见外的话。”张太后温柔地连声说着,让他起来,“单于他们路上可好?”

“回禀太皇太后,一切都好。”

“浑邪王……浑邪王也走了,顾将军心中想必难过。”

张太后拿手帕掩了脸,像有些为他伤心似的。顾图却一笑,“家父有圣朝关怀,大化在天下之中,末将倒不难过。”

张太后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老身也让人去查御医署了……听说,证物都已交给了将军?”又关切地往前倾身,“是什么证物,凶手可有眉目了?”

“有眉目了。”顾图冷冷地道,“是江夏王。”

殿中虽只有几名宦官宫女,却还是发出了清晰的倒抽凉气的声音。就连始终没发话的小皇帝也抬起了眼,说了一句:“小叔叔?”

顾图命仆人将地上的两只大箱子打开。一时间光芒耀眼,竟都是黄金与各色宝石制成的用物,中原难得一见,小皇帝“哇”地叫了一声,便跑过去瞧。太皇太后立刻扬声:“陛下,不可!”

却阻止不及,又担忧地看了顾图一眼。顾图笑道:“这都是单于特意向太皇太后和皇上孝敬的,元会上人多眼杂,怕人看去了要议论……”

张太后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小皇帝,声音也似从牙缝中发出:“单于费心了。老身一定会还浑邪王一个公道……”

顾图的表情滴水不漏,竟让张太后什么也瞧不出来。

或许如陈勘所料,他是真的投诚了?

张太后端着笑容,又道:“皇上似乎很是喜欢……”

“朕喜欢!”小皇帝一手抓起一把玛瑙――在洛阳只一颗便逾千金,即使皇帝也不曾见到过这么多,像不值钱似地堆在箱子里――又扔下去,往箱子里头掏,掏出一张黄金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咯咯地笑起来。

那面具宽额大眼,长鼻厚唇,十分滑稽,连张太后也忍不住被逗笑了。她像是终于放轻松了双肩,转向顾图道:“想不到单于在入贡之外,还为老身与皇上留了这么一片赤诚的孝心,令人感动。”

顾图拱手,“皇上是天命正统,单于自然心向皇上,若不然,便如浑邪王的事情,都无人能帮我们报仇雪恨了。”

张太后的心头微微松动。这人目光坚定,不像个会撒谎的,莫非是真的咬钩了?她站起身来,将白猫往地上一放,白猫便飞快地跑走。她想了想,看似认真地道:“你可想明白了,顾将军?江夏王是你的恩主,他如何会做这样事情?会不会有什么错漏……”

顾图道:“他要杀浑邪王的理由,末将倒也知道一二。”

张太后饶有兴趣地挑了眉,“什么理由?”

“浑邪王……想让末将回乡,拜祭阏氏。”说到此处,顾图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此,江夏王与末将大吵了一架,他说若末将坚持回匈奴去,那便要将胡骑营还给他,从那之后,我们便形同陌路。江夏王杀死……杀死浑邪王,或许就为了提醒末将,不可以见异思迁,萌生退意。”

这一番话,真真假假,配上顾图那仿佛真情流露的声音,终于让张太后相信了。

因为这话里的江夏王,她也实在是太熟悉了。

因为江夏王就是个这样的人――冷血无情,不择手段,根本没有一丝身而为人的怜悯心。昭文皇帝曾经还很喜欢这个小儿子……说他能独断,运万物于掌中,不像长子那样优柔,缺点么,就是无人敢依附他,只能以利相合,到头来利尽人散,还是不得不落个孤家寡人。

张太后状似郁郁,眼风却重新流动起来,“顾将军受苦了。想不到江夏王读书万卷,却如此心狠手辣……”

“这是什么?”小皇帝突然出了声。

原来他把一个箱子掏得见了底,底下却搁着一把无甚出奇的长剑。看了前头那么多光彩炫目的宝贝,他只道这把剑也有什么机关,伸手去够却够不着,顾图一把拿过了,笑道:“这是精绝国所产精铁制成的宝剑。”

听见此语,张太后倏然变了脸色,一声“陛下”还未出口,顾图已拔出了那把长剑,一手将小皇帝抓到了身前,长剑险险切过他的颈项!

风吹画帘,白猫不知在何处喵呜一声,帘后壁中无数铁靴声响,竟是早已埋伏好的兵士突然都现了形,上百长矛的银亮尖端全部指向殿中的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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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骇得拼命挣扎,好几次几乎自己撞上那剑锋,顾图的神色却淡漠如常,巍峨身形如渊s岳峙,绝不动摇。

张太后往后跌出几步,几名侍卫立刻上前护住了她。四周都是自己的人,这个蛮人难道还能翻了天去?她不能理解,脑子似乎都停止了转动,“你这是……这是做什么?!”

顾图不答,只淡淡一笑,“太后也不曾信任末将嘛。末将一路走来,见北军将士严阵以待,只觉寒心。”

“那是因为――因为老身把你当做江夏王的人!”张太后怒道,“果不其然,你、你这奸贼――若不想死,就放开皇上!”

“皇祖母!”小皇帝憋足了气,满脸痛苦地大叫,“皇祖母救我!”

张太后心乱至极,只不敢去看他,“陛下……”

“诸位,”顾图却一脚踏上了大开的箱盖,像提一只鸡一般将小皇帝拎在手中,冷笑道,“诸位就不曾想过,这小皇上,和先帝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张太后大骇,“你说什么?你说话要讲道理!”

顾图蔑如地瞥她一眼,“我是蛮夷,我说话从来不通道理。”

虽然四周卫士都一动不动,但张太后仍旧觉得自己被冷漠和怀疑的空气所包围,无端地手足冰凉发颤。小皇帝却大声道:“你胡说!朕是天命正统,天命正统――”两只小脚丫子在空中拼命地蹬着,顾图毫不在意地道:“太皇太后,你可以让他们动手了。”

卫士们都已严阵以待,张太后却不敢下令,只仓皇地道:“陛下,你不要动陛下,不要伤他……”

顾图捕捉到她眼神中的苦痛与急切,一时眯起了眼眸。

他抓着小皇帝,慢慢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宫门边,才开口道:“太皇太后,末将虽是蛮夷,却也眷恋父母。浑邪王是末将二十余年未见的亲生父亲,他身患重病,缠绵床榻,本是将死之人,您却还要对他下狠手――太皇太后,你我之间,到底谁更像残酷嗜血的蛮夷?”

张太后恍然,“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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