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下落◇
程盛和宋铮究竟是什么关系?
今年春节,隅城烟花燃放点附近的孩子们很高兴。从大年初四开始,每天晚上都会有个很高很瘦的叔叔买很多烟花,请他们替他把他带来的烟花放完。
有时他们的爸爸妈妈搓麻将手气不好,回来得早,不到十点就来喊他们回家。要回家时,还有好多烟花没有放完,那个买烟花来的叔叔就只好自己擦着火柴去点火。他们喜欢热闹喜欢烟花,总是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就会看见那个叔叔的身影细细长长的一条,伶仃细弱,仿佛一不小心烟花爆竹的响动就会将他震碎了似的。
大年初二就被江修叫出来加班的私家侦探曾顷已经习惯了入夜后到这里来找江修。
曾顷无亲无故,过年也是自己一个人待着,找人这种事本就紧急,江修给的钱又十分到位,他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可春节期间,他的那些人脉休假的休假外出的外出。
纵使江修给的线索精准明确,他也还是花了二天时间,才追踪到白铭那辆面包车的行车轨迹,将白铭的目的地圈定在隅城烟花燃放点附近。
这一带地处隅城辖区内三个县区的交界,算是个三不管地带。早些年隅城发展工业,这块地方平整空旷,三个区县竞相圈地办厂,工业园办得如火如荼,道路房子修了不少。可近年来实体经济不景气,地价又长得快,工业园里的厂子关了大半,税费收不上来,却白白占了大片的土地。于是,各个区县打起了这大片地块的主意,想着法子要收回地块,重新卖地出去。
既然动了拆除园区的心思,这一带的许多基础设施旧了坏了就不急着找人修缮了。
因而曾顷的追踪到了这个地方便遇到了瓶颈,圈定了大致范围后,迟迟无法推动更进一步的定位。
江修不敢毫无准备的仓促报警,又急于知晓对于那辆面包车的下落,曾顷每天都会来找江修一趟,当面向他汇报自己这一天的进展。
为了不打草惊蛇,曾顷不敢拿着方云晚和白铭的照片逢人便去打听,从初二到初五,他找人的进展约等于零。但另一边,他放在一旁盯着宋铮的鱼饵竟然动了。
初五晚上,曾顷照例在烟花燃放区找到了江修,把一叠材料交给江修。
那天江修有些发烧,头疼得几乎要炸开。幸好那天附近的村子有年节的活动,大人没空约束孩子,孩子们便有机会在他这里多玩一会儿,他把钱付给附近的摊贩,孩子们便自发地去取烟花来放,一点儿也不用他操心。
曾顷来的时候,江修正坐在车里,趴在方向盘上盯着漫天的焰火发呆。
接过曾顷递过来的材料,他旋开车里的灯,拧着眉头翻了几页,眉头越发紧了。
片刻后,江修揉了揉疼得越发厉害的额角,苦笑:“你还真的是常常能给我带来惊喜。”
曾顷当然知道江修指的惊喜是什么。
五年前,江修请他帮忙调查白铭的身世。那时恰逢方云晚申请蓝标大赛奖项,为了准备资料与白铭天天泡在一起。方云晚怕江修多想,只告诉江修自己忙着准备参赛资料,却没告诉江修他是和白铭单独待在一块儿准备材料。因而,江修看到曾顷偷拍白铭的照片中,十张有六七张里都有方云晚的影子,当即火冒三丈,跟方云晚大吵了一架。
之后,就是冷战,赌气。
最后发展到江修酒后造谣,甚至用了几张曾顷偷拍的照片作为证据。
这一回也是,江修让曾顷调查宋铮给自己下毒和绑走方云晚的事。
没想到这件事还没着落呢,曾顷先发现了宋铮疑似利用昭阳地产的项目公司帮人洗钱的证据。
曾顷说:“无论是下毒还是绑架,宋铮都不可能凭着一己之力完成,他背后一定有些见不得光的人在帮他。我本来也是碰运气,想着万一他再有动作,便能顺藤摸瓜找到点证据,没想到顺腾摸到的是另一个瓜。不过要做实宋铮洗钱,你还是得尽快把这几家项目公司的资金账目拿出来看看,关注他最近的动向,在他做这笔交易时人赃并获。”
江修有些犹豫:“可是云晚还在他手上。”
“后天就上班了,我这边很多事情的推进会变得容易一些。”
江修打开手机上的日历:“你可能不知道,去年底昭阳下面的一个项目出了重大事故,借着这个机会我要求对昭阳地产上下进行了清查。你说的那几家项目公司的异常情况,我其实已经有了整理好的材料,只是当时没有完备的证据链条,没敢打草惊蛇。”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的几个日期间轻扣着,盯着日期沉思了片刻:“曾顷,再给你两天行不行?”
曾顷偏过头去看江修,车子里的灯是暖黄色的,投在江修苍白得毫无底色的脸上,也映照出柔和的暖意。江修眼底的倦色仿佛顷刻间被席卷一空,目光扫过来,蕴含着暗涌的波涛,蓬勃汹涌。
“我的朋友今天已经回到隅城,明天他会开始在附近观察部署。大年初八,我打算报警,我希望到时候你可以锁定云晚所在地点,我的朋友会和警察同时营救,以确保云晚安全。”江修继续说下去。
大年初七上班,大年初八行动,资本家给的时间吝啬得可怜。
曾顷试图跟江修讨价还价:“按这样的安排,满打满算,开工后我只有一天的时间。初一到现在你都等得,就不能再多缓几天?”
“不能。”
江修轻声说着,将手机放回手机架上,顺手抽了张纸巾掩住唇,轻轻咳嗽几声,将纸巾一握,随手丢进车载垃圾篓里。曾顷多年养成的习惯,不自觉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目光随着他的手往下看,只见他打开的垃圾篓里有大半都是一团一团的纸巾,雪白的纸巾上尽是斑驳的血色。
“你……”
曾顷猛然抬头看向江修,只见他苍白的唇上还有零星的一点血迹没有擦干净。他确实觉察到了相比五年前的江修,五年后的江修要消瘦苍白得多。
但他们这一行一向没有过问雇主隐私的习惯,纵使江修与他见面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哑,只要江修还付得起钱,他也不会多问什么。
可亲眼看见他车上的那一堆沾血的纸巾,曾顷的心不由得跟着一抽。
江修觉察到曾顷的异常,不动声色地将废纸篓合上,平静道:“抱歉,我可能确实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给你。我还是希望,能尽快见云晚一面,拜托你了。”
曾顷心情有些沉重:“好,就两天,我一定帮你找到。”
“谢谢。”江修点头,“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还不走?”曾顷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问出这几天来的疑惑,“你为什么天天来这里放烟火?难道你的烟火里有什么跟方云晚约定好了的密码?”
江修不禁被他的猜想逗笑:“没有,就是云晚一直很喜欢看烟火表演,我想着,如果他真的被关在这附近,每天晚上都能看到烟火的话,大概能高兴点。”边说着,他边推开车门,风猛然灌进来,江修禁不住冷风,一手扶着车门按着心口低低咳嗽,一手探回车里摸索着抽了几张纸巾去抵在唇边。
根本不用特意去看,曾顷也知道江修十有八九又咳血了。他皱着眉头问江修:“这么大的风,你下车去干吗?”
一句话的功夫,江修已经擦净了唇边的血迹,扶着车门站直了身子。
他的声音从风里飘回来:“我明天不来了,去那排小商店续点钱,接下来几天只能靠这群孩子帮忙多放一点烟火了。”
曾顷通过车窗看江修的背影,旷野里的风将他外套的衣角吹得扬起,漫天烟火明灭的色彩投到他身上,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可他单薄的身影立在冬夜的猛烈寒风里,像是时时都可能被吹折般岌岌可危。
江修孤独而执着地向前走着,穿过和睦的一家三口,穿过兴奋的孩童。
这世界的欢腾好像与他无关,他有他的坚持,他的快乐,他的希望,而这些都是不必与旁人诉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