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这样
如今的萱宁堂堂屋后的内室被奉上了灵位,与外间的繁华精巧不同,这里素净雅致,大片留白,一看就是谢沣的手笔。
也挺好的......寻月棠想着,如此一来,情郎与爱子的心意,她都能感受。
或许是自己如今正沐爱河的缘故,她心疼谢沣,却也感慨太上皇的情谊,觉得这两样并无什么冲突。
二人一道敬香叩头,各个跪了许久。
出了萱宁堂正室,寻月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怎了?”谢沣问。
寻月棠拍拍脸颊,不好意思地笑,“就是觉得很紧张,丑媳妇见婆母的紧张。”
可能这样的紧张真的没有来路,但谢沣竟然没有觉得离谱,而是觉得若母亲见到盘儿,定会喜爱非常。
谢沣道:“听你这样说来,我倒先开始打怵,若到时与你回郓州,不是要紧张死。”
“那不会,”寻月棠仰头,“在你还是宋三的时候,我爹娘就很喜欢你了,都不敢奢望家里的笨丫头能嫁与你的那种喜欢。”
“真的?”
寻月棠往前走,见萱宁堂已远在身后,便垫脚亲吻他,“自然是真的。”
本以为出门后会直接回二人住的院子,却不想谢沣引着寻月棠又去了侧院。
这一间似乎才是正儿八经的卧房,到此处里,寻月棠却更加虔诚谨慎了些,还总觉得是有些冒犯了。
“三哥,我进此处,是否不太合宜?”
谢沣道:“头回见小辈,长辈总要给礼物的,我母人虽不在,物件却都已挪来了此处。赠礼这事,只能由我代劳了。”
母亲身去后,祖父祖母做主将母亲的一应细软从安乐侯府收回,深深锁在了幽州谢家的库房深处。
后来,大概是很远的之后,太上皇不知与谢家达成了何种协议,挪了许多东西来凉州这处宅子。
原在京中之时,谢沣很少见母亲画像,但这里的卧房里,有成百上千幅母亲丹青,或行或坐,或卧或思,或撷花,或饮茶,或捧书卷仰望碧落.......
均是出自那人之手。
在这卧房之中,同样收着许多首饰,听闻是母亲最喜欢的一批。
谢沣走到妆台前,拉开妆奁,从里头取出一条淡蓝色镶宝石的细小手链,“听闻这条手链,是我母生前最喜的首饰。若是送你,她大约是会选这件。”
给寻月棠戴上之后,谢沣左右端详,“很是合适。”
寻月棠瞧着这手链,呈花蔓样,镶嵌技艺十分精湛,原石却好像不那么贵重,晶透似是蓝色水晶,但却细小,不由赞叹其眼光审美,又喜其尚俭习气,“谢谢三哥。”
她低头笑,突然看见敞开的妆奁里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是“吾儿鸣苍亲启”,“启”字最后一笔被水洇开。这......这应该是三哥母亲的绝笔之信罢,那水渍,该是三哥年幼时不慎落上的思母泪。
意识到这,寻月棠猛地抬了头,权当是没有看见。
谢沣察觉,摸了摸她发顶,自说起来:“盘儿,你知晓么?我母写这封信,用了两种字体,前半封是正楷,后半封是行草。”
谢沣顿了顿,“听闻其后还又写了二封。一封与我祖父,也是行草,第三封......第三封是给当今太上皇的,匆忙到来不及写信封,还是后来甄婆婆她们帮忙封好的。甄婆婆说,其上仅二字,曰‘不悔’......”
大约是多年挣扎,终于能让自己和解,说完这些,谢沣甚至释然地笑了。
寻月棠却哭出了声。
“三哥,是,是有人催,催着......”
谢沣点头,“是安乐侯府的人。年少时,我心里有怨尤,有忿然,但并不知我母乃自戕而亡,自就体悟不到字迹变化的原因;待到年纪大了,懂了,却无法放任自己去责怪旁人。毕竟,一切皆因他二人共错而起,只不过是最终由我母一人担了而已。”
寻月棠半天没有答话,抱着谢沣哭得越来越大声,眼看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似是登时就要哭蒙了去。
谢沣才捂住她嘴巴制止,“好盘儿,不许再哭了。”
“我......我.......忍不住,”寻月棠整个人哭得已经开始抽搐,好像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这样哭过了。
也是到了此刻,她才分清楚,哭泣与掉泪好像并不是可以画等号的两件事。
她泥胎里带来的那个毛病,叫掉泪,多多少少一点情绪波动就可以触发,曾经她以为这是绝症,如今却能随着阅历眼界见长而自我控制。
但哭泣,是大恸、大喜之下的生灵本能,无论如何,也难自抑。
自己此刻,分明就是在哭泣。
因爱人身世而哭、因爱人受屈而哭、因爱人失言而哭――那二人的过错,哪是由三哥之母一人承担?
还有一个苦主,如今正捂着自己的嘴巴,说,“好盘儿,不许再哭了。”
又好久,寻月棠才终于止住了哭声,问:“三哥,鸣苍不是你的表字么?如何你出生时就叫这个了?”
“谢家至我这一代为水字辈,我为三郎,取名沣,上头二位哥哥,一人名济、一人名洛,是不可更改的族谱安排。我母也知我若入谢氏族谱,定要依此取名,便提前定了我的表字。”
寻月棠更是不解,“难道,名字不是比表字用得更长久么?如何不要先择一字为你名,反倒求其次取表字?”
谢沣苦笑,“盘儿,你可知当今太上皇尊讳?”
“好像有印象......”寻月棠挠了挠头,终是没想起来,“但是,想不起来了。”
“国姓为贺,太上皇单名一个‘砺’字。”
贺砺。
寻月棠皱着眉想了想:贺砺,谢鸣苍,好似也没什么关系啊。
不对,不对。三哥母亲当时书下不悔,便应该是存了个让三哥与其父相认的心思,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