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次离别
直至两人进了门,洛纬秋还没有发现金澜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话少些,可他一向话都很少。门刚关好,金澜的双臂从身后伸来,紧紧抱住了他。
洛纬秋听到他说:“来做吗?”
洛纬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金澜主动抱他,他还是很开心的。转过身去也紧紧圈住金澜,他把头搁在金澜的肩膀上,亲亲他的脸,感受皮肤温热和呼吸起伏。
(略)
“我好高兴,学长,今天是不是很舒服?我是不是进步了?”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金澜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孩子有点傻。怎么可能不舒服呢,他是那么喜欢他啊。
然而他答非所问:“你是不是在抽烟?我看到过你的烟盒。以后不要抽了。”
洛纬秋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疑心是不是自己身上有烟味:“……好,以后不抽了。”
“乖。”金澜抬起身,二人额头相抵。金澜有话想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洛纬秋偶然间说的那两个字,宝贝。
宝贝,宝贝,他在洛纬秋耳边轻轻呢喃着。洛纬秋又亲了他一下,他说:“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
他可能占了洛纬秋太多的第一次。倒不是有什么贞操观念,只是一想到自己会给他的人生留下各种抹不去的痕迹,金澜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
事后两个人到浴室清理了下,没忍住又闹起来,半天的时光就这样悄悄溜过,最后叫了外卖,将就着吃了东西后又相拥着睡下。
金澜睡了几个小时后醒来,他下床穿上衣服来到洗手间洗了把脸,一抬头,镜中有一个苍白无力的人。他甩了甩手,水珠溅到洗手台上,留下一小片水渍。金澜又用纸巾将水渍擦干,然后将用过的纸巾与衣服口袋里的半包烟一起扔到垃圾桶里。他让洛纬秋戒烟,那么他要与他一起才行。
回到房间内,他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行李。
一切准备完毕后,金澜坐在窗边。窗外的夜幕上有几枚寂寞的白色星子,欲坠未坠,像一匹华美的黑绸被无情地扎了几针,微芒从小孔里漏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纬秋在睡梦中醒来,他抬眼看去,金澜正在前方背对着他,纤瘦的身体,如玉的脖颈,乌黑柔软的发梢,如此静谧的房间,一切都很像他看着金澜的背影入睡的那天。只不过这次是看着这背影醒来。
“……学长?”他忽感不妙,揉着眼睛坐起来。
“醒了?”金澜回过身,他站起来,拿起一边放着的外套,不急不慢地穿上。他的神色非常平静,任谁看都不会觉出有任何异样,洛纬秋却在此刻惶恐起来。
“你先不要说话,”金澜用平淡得甚至有些冷硬的口吻说:“我得走了。玩了这几天你也要收心了。”
“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金澜少有地打断他,“但我们就到这里吧。”
“……为什么要走……?”洛纬秋直觉这一次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他可能真的留不住金澜了。但他仍试图打动金澜,让他回心转意:“学长,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吗?不走好不好?”
金澜说:“你喜欢我?”
洛纬秋点了点头。
“你确定吗?”
洛纬秋微微点头,却没有应声。金澜一贯平淡的口气在此时居然显得有些可怖,宛如一个不带善意的邀约。
金澜想说什么,没说出口,他顿了一下,眼神偏离到别处,但又随即重新落在洛纬秋身上。
他的口气无比生硬,像是在背诵什么早就写好的剧本。那是写在他心中的台词:“……是这样,你家世好,人也好,在大众眼光里,你真的拥有很多了,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随心所欲。那次你母亲进来见到我,我能看出她的震惊与失望,但她有修养,也不会干涉你的事,果然,她没有多说什么。我猜你身边的其他人也会是如此,他们是有礼貌的好人,不会多说什么,让你由着性子。但是以后呢?你总会遇到一些不理解也不迁就你的人,到那时,洛纬秋,你真的可以承受别人的目光吗?除了那种无声的注视外,甚至还会有人说一些你不爱听的话。他们或许没有恶意,可能还有一丝同情,但更多是好奇。这些真的都可以吗?真的没关系吗?”
“我知道你会觉得,这些都是我在承受的,所以你也肯定没问题。但我们是不同的。我是天生的gay,我没得选。你不同,你是半路出家,你本可以拥有一种更顺利的人生,我甚至可以预料到你将来幸福美满的样子了。将来如果有一天你半夜醒来,会不会有一瞬间后悔放弃原本顺利的人生,而踏上了一条更困难的路?――我是本该如此,你是主动选择,我们两个人要面对的,要割舍的,要付出的,其实并不相同。我真的不是一个好人,如果我是好人,就不该拖你下水。”
他自嘲地笑了:“但现在看来那都不算什么,其实这番话才是我最大的自私,我不希望以后的你回想起现在,觉得是我诱惑了你,然后来怪我。你看我这个人,真是差劲,到这时候了,也不过是害怕将来受你责怪。所以你也不要觉得我是在为你好――真的不是,我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做罪人。”
“我能看出来,你很怕别人一声不吭就离开。所以我要当着你的面把这些话都说出来――这应该不算一声不吭了吧?但是洛纬秋,你要坚强起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次离别都有声音的。”
洛纬秋怔怔地望着身前这个人,他语带寒意,神情陌生。他不合时宜地想到:原来过去金澜只是不说而已,当他想说时,他也是可以话很多的。那么这些话,他该酝酿了多久?
金澜没有给他多余的注视,这番话说完,他转过身去拿起行李,抬腿就要走出房间。
洛纬秋在他身后开了口:“学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遇到车祸吗?”
金澜在门前停下了脚步。洛纬秋慢慢走近他。
“那天,我出门出门时看到一只兔子在路中央,我在想是不是你在养的那一只,我……当时没注意到红灯。”
“怪我没有告诉你,”金澜说:“那一只已经死了,我亲手埋的。”
“我是真的对不起你,从头到尾。你看,放弃一个坏人去选择美好的未来,其实一点都不困难对不对?”
金澜是自己走的。
洛纬秋反应过来之后才想起这附近不好打车,多少该送他去机场,但那时人已不在屋内了。金澜站在宽阔的道路上,绚烂的阳光从天上灌下来,他无所遁形,像个曝露于众人视野中的逃犯。
来到机场之后,离登机还有时间,他干脆拿出手机,慢慢回这几天来不及回的消息。有来自学校同学的,有来自小颜的,还有来自秦岁安的。其中秦岁安最八卦,问他到底跟帅哥有没有一腿。金澜想了想,就把事情的原委简单说了,末了还不忘强调,他现在已经打算回学校了。
金澜发现自己选择对她倾诉的心理也很微妙,首先她足够开明,其次足够安全――他们专业不同学校不同,也没什么共同朋友,在国内应该鲜有交集,估计日后除了逢年过节群发一下祝福消息外,再不会有什么联系了。
秦岁安的消息回得很快,她直呼:金澜你这也太渣了吧,骗了人家感情,还要玩弄人家身体,那位纯情处男真可怜。
金澜一想,好像是有点那意思,就是她这张嘴也太不留情面了。想着想着,他就笑了出来。
又一会儿,她又回了一条:你不要难过了,我觉得你俩都缺少安全感,其实不太适合,算了,渣了就渣了,掰了就掰了吧,没事,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不就是男人吗。
然后金澜又笑不出了,竟连她都能从字里行间里看出来了,他难过得那么明显吗。眼睛干涩酸胀到极致,却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金澜知道这是因为他没有哭的权利,他没有以眼泪来排遣痛苦的资格。被他抛弃的孩子此刻有多无助,他怎么敢一个人偷偷喘口气?
可是心的确痛到快要融化了,呼出的气都成了血色的雾。金澜慢慢仰起脸,手背覆在额头,失神地看着候机大厅的顶部。白色的砖块紧密排列着,砖缝挤压着,形成一道道黑色的线,继而织成了一面形容可怖的黑网。网在瞳孔深处收紧,将一颗心勒得满是血痕。
爱是人类攻克不了的沉疴宿疾。为爱欢乐时就已进入潜伏期,而在病发的那一刻,痛入骨髓。为爱痛苦,金澜不是第一个,不是最后一个,也不是最严重的那一个。他的爱不伟大,他的痛也不新奇,他甚至连哭也做不到。自人类产生痛觉以来,这世界上有无数个痛苦的人,而金澜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准备登机的乘客在他周围来来往往,没有谁多看他一眼。
秦岁安的消息又来了:别不说话呀大哥,生气了?唉,我不是有心说你渣的……
金澜回了消息,寥寥几个字:我知道,我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