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hapter46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从波士顿飞回中国的航线,有两条。可以飞过大西洋,路过欧洲,越过高原;也可以跨过很大很大的太平洋,遥遥望一眼白令海峡。
可是一条,阮星都不熟悉。阮星来的时候没看过一眼,一路所在头等舱的蛋壳椅子里,偷摸躲在毛毯下哭。
24岁的阮星,靠着窗户,空乘送来的香槟在气流里颠簸,看着飞机撞上晨昏线。
哥,我是不是很没志气,就这样偷偷回来。可是你也不知道我回来了。阮星抿了一口酒,哥,你看我出了趟国,什么都会了。阮星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好像当年的阮昱一样,或许这就是血缘与母子,遇到一样崩溃不得解的事情时,他们总是倾向于麻痹自己。
阮星办好一切手续的时候,导师问他,为什么就这样回去了。
“想家了。”阮星这么答。导师笑了笑,“还是个孩子。”
阮星是看完《42》的时候发现的,他发现这本电影有原版小说,小说的作者,叫林一诺,这本电影的片尾曲,许深唱的歌,却没有许深的署名,署名是林皓。电影是星线传媒作为第一投资人,送选国际电影节后直接在北美提前上映。只不过,是一年前了。
哥,你们这么费心思。骗到我了。阮星对着窗外的云层,笑了笑,他知道,没有什么骗不骗,不过是不敢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罢了。
没有告别与落幕的离别,终有回到原点的那一天。
飞机从波士顿飞回中国要14个小时。从三月就开始的回南天会在一个月后于四月初结束。
飞机降落的时候,回南天离开四月。
***
“你们知道新来的天文系的阮教授有多帅吗!”马哲课上没有心思清净的人,“我听说,才24岁!”
“24岁!这得在美国多能读书啊!”
“可不是吗,又年轻,又高材,而且听说特别有钱!”
“有钱?这你都打听到了?”
“是你消息不灵通吧!”粉色卫衣的女孩压低音量和边上牛仔外套的女孩耳语,“昨天他来学校办入职手续,我刚好去边上的财务处缴费,我就听见我们院长和工会的老师问他住哪,他说还没想好。”
“没想好?咱们市的房子现在可不便宜啊,他人都来了怎么还没安定住处,那他行李都是放哪的啊?”
“这我也不知道了,我们学校的老师以为他可能一下子买不起房子,就问他教工宿舍是可以免费提供给人才引进的教师的,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你怎么还说他有钱啊?”
“问题是后面,他出办公室,他打了通电话,对面是一个叫杨叔的,阮教授居然和他说,国内的资产他要开始打理了。”
“我靠,这么霸道总裁的对话!”牛仔外套的女孩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老师朝她投来了不满意的目光,她赶忙低头,“这么优秀的人,我们学校的女孩子怕是连学文科的都要跑去蹭天文系的课了吧?”
“你不想?”
“你不想吗?”
“一起?”
“当然了!”
阮星搬进教工宿舍没花太大的功夫,他回国的行李也不多,也不需要如何打点,需要的物品这边直接买了。离开的时候,阮星把存折里的七百万打给了江玲玲。不管是江玲玲脑袋上的后遗症也好,还是倘若许义要离婚也好,又或是对阮昱的事情感到抱歉和补偿,阮星希望江玲玲能够过的好。
杨志安一直帮着照看着他还留在国内的财产,准确的说,阮昱的财产。阮星从前没有思考过一件事,直到他读大学时候,社会工作学分这一栏,他们被要求去社区进行社区工作服务。他在社区遇见了两个黑人小男孩,父母因为工作的原因,父亲残废,母亲每天不辞辛劳打多份工赚钱养家。阮星意识到,自己纵使这般不幸地长大,却没有一天因为活下去而发愁。
这是他在心里,和母亲和解的开始。从前他恨阮昱,也爱阮昱。可是现在更多的,是感谢阮昱在没有选择的状况下,还是这样让自己活的好。
阮星在自己的新办公室楼下抽烟。
a大的庭院很有趣,是日式的白石子花园,人走在上面,会发出软绵无力的声音。石头挤着石头,又在脚下不停打着滑。阮星听见有人来了,抬起头。
“阮星教授?”戴着眼镜,个子不高,阮星想起了当年的杨怡。去美国的第一年,他一个人去了科罗拉多大峡谷。挑了一个能拍到全景的地方,拍了照片,点开杨怡的头像,发送了过去。随后阮星把手机丢进了大峡谷的深处。
“你好,您是?”阮星抬起右手,发现手指间夹着烟,赶忙换了左手。
“张渺。咱们两个应该是一个办公室的。”张渺不太习惯地抬起左手握了握,“欢迎你来a大天文系,和我们一起参与这份事业。”
“事业?”阮星摇摇头,“我没那么高远的志向,我只是想知道宇宙中的奥秘。”
“阮教授谦虚了,你在国外发表的论文我们都看过,很有见解。”张渺应该是个不抽烟的,不自觉地挥了挥手,阮星不好意思地掐掉了烟,“抱歉,我在国外抽习惯了。”
“哎,没事没事,留学回来的都有自己的个性,我们知道。”张渺笑笑,“教学秘书把课表排给你了吗?”
“嗯,第一年,我先简单讲一节基础理论课,不过倒是给我安排了几次讲座报告,说是让我把国外最新的研究成果分享给大家。让起步比较晚的科系一下最前端的思想。”
“这是对的,阮教授,你能来真是太好了,现在天文系,放眼全国也没有特别拔尖的,这方面我们起步确实比西方晚,你来了,我们有很多地方需要你的指点。”
“不敢当,不敢当。”阮星摆摆手,和张渺一起走去教学楼,“张老师也去上课?”
“我今年带的毕业班有论文要指导,我给他们去看看怎么修改,你今天第一节课,紧张吗?”
“还行。”阮星耸耸肩膀,“我没什么经验。”
“哎,有些学生看你年轻又帅,可能觉得你好欺负,到时候一个问题问你三五遍,你可别跟他们急,不理就好了,咱们国内大学,还是老师讲为主。”
“不急,我以前有个笨哥哥,一道题我以前讲过十遍都不止。”阮星笑笑说。
阮星和张渺路过东区教学楼和食堂的时候,底下有工人在装修广告牌。有许多巨幅的海报堆在地上,等着被挂起来。
“阮教授刚回国还不知道吧?林皓,我们a大音乐系的才子,毕业了以后一直获奖无数,周末来学校体育馆专门给a大来了专场演唱会。”张渺指指地上海报露出大一角,“这小孩长得也好,人也开朗,当时还老来我的课上蹭课。音乐系的来学天文,我当时欢迎,可是我班上的女生都不听我上课了。”张渺说到这,笑出声,“后来我就和他说,要不你低调点,带个口罩戴个帽子来,他和我说,老师,其实我也不是自己想来听课,是我一个好兄弟,他不在这个大学读书,他托我给他录天文系的课。”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这样曲折求学的,后来我专门叫一个学生每节课都录一个视频给他发过去,他才没来我的课堂,我的学生才又乖乖听课了。”
阮星看着海报,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我们的阅历,身份,地位。很多年前那个罩着自己护着自己,开着自己玩笑,鼓励自己追求爱情的林皓哥,突然在自己的同事的口中成为了“有趣的孩子”,阮星从前在美国,过一日是一日,过五日还如一日。他的时间就像停在七年前,这七年的每一天都是钟表顺时针走一圈回到的原点。只有当他真的回到这里的时候,回到时间停滞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时间,背着自己心里的暂停键,其实已经走很远了。
远到林皓和林一诺接着资本和市场倒腾了一部电影。
远到站在教学楼另一端顶楼刚刚上完课的付铭,打了电话给林皓,“许深当兵可惜了,他应该去下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