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金骏眉
指缝里都是斑驳的血迹,干了,凝结在皮肤的纹路上,他搓了搓,碎碎的暗红色屑掉了下来,那块的皮肤依旧乌沉沉的。
小鱼儿有洁癖,等会儿他出来看到,该不高兴了。
他愣愣地,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卫生间,站在洗手池前,机械地往手心打着洗手液,从指腹到指尖,一根根手指仔细揉出泡沫,反复搓洗直到皮肤发红。
水流哗哗地冲着,他总觉得鼻端还能闻到那股血腥味,那么浓,铺天盖地,像是要把他淹没。
他近乎神经质地重复着这一系列的动作,看着泛红的指尖,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着:“这么多血,为什么洗不掉?怎么回事呢?要赶快洗掉,不能让小鱼儿看见,他要生气的。”
蓦地,他伸手狠狠地砸向洗手台,而后抱着手臂蹲下,把脸埋在怀中,痛哭失声:“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啊,我该怎么办,小鱼儿,我该怎么办啊?”
朱镜辞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许很长时间,有一个小时,也许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接着他站起来,掬了捧清水,往脸上泼了泼,让自己清醒一下。
不可以这样,他对自己说,小鱼儿不会喜欢看到自己这样的,自己要好好的,好好地坐在手术室外等他。
他面无表情地洗完了脸和手,用纸巾擦干,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卫生间。他走得很慢,背脊微微弯着,像是不堪重负。
只是短短几个小时,他就变得形容枯槁,脸色惨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又像是和谁较着劲似的不肯倒下。
他坐回长椅上,拿出手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尽量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给白薇打了电话,请她来医院一趟。
白薇到得很快,连带着江父一起。她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冲进了医院走廊。“朱朱,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在医院,江江呢?”
“江忱予还在里面抢救,”朱镜辞微不可察地抬了下手指,指了指旁边的急救室,“我们……在路上,迎面有一辆卡车,”他咽了下口水,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说得这样艰难过,“他是为了救我,我没看到,他把我推开了,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呢,”白薇跌坐在长椅上,“明明好好地考完试,怎么就被车撞了呢?”
她埋头在江父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只一味地重复着,“我该去接他的,我不应该让他自己回来,我本来该去接他的。”
江父伸手在她后背安抚性地拍了拍,抬头问朱镜辞:“报警了吗?肇事司机还在吗?”
朱镜辞开口,声音滞涩:“报警了。但……人跑了。”他刚刚给白薇打过电话后,才想起来报警。
江父脸上是掩不住的严肃与愤怒,他转身,不知道给什么人打电话,吩咐对方去调监控,查肇事车辆。
朱镜辞在一旁听着,竭力回忆着那辆车的样子。蓦地,他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刹车声。
他的寒毛在一瞬间立了起来,连忙闭上眼睛,仔细在脑海中搜索残存的记忆碎片,没有鸣笛,没有刹车声,什么都没有。那辆车像是幽灵一样蹿出来,撞了他们后径直离开,中间没有半分犹豫。
这根本不是意外事故,是蓄意谋杀。
是谁?是谁对他们下手,他们想杀的人,究竟是他,还是江忱予?
会是……朱家吗?
你不在乎朱家,那连江家那个小子你也不在乎了吗?
区区一个江家,我朱家还是对付得了的。
朱老爷子临走前威胁他的话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这不仅仅是威胁呢?
如果,这是对他不听话的惩罚呢?
懊悔和怒火像是一剂鸩毒,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尽力隐藏自己的情绪,同白薇说话:“阿姨,麻烦您在这里守着,手术结束了告诉我,我回家一趟取点东西。”
白薇此时稍微冷静了一点,揩揩泪对他说:“你去吧。”犹豫了一下,安慰他道:“别太自责,江江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朱镜辞无法回答,只含混应了一声,逃也似的出了医院。
他无法面对白薇。白薇是真心疼爱他的,待他同待江忱予没有差别。他很少能接收到别人的温暖,所以总是格外珍惜。如果……如果真是因为他的缘故,把江忱予陷到了这么危险的境地……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在医院旁的花园里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里传来滴滴滴的提示等待音,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上,分外难熬。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不等他说话,那端先开了口:“小少爷,这次的事情不是我们做的。”
他的质问被堵在喉咙里,卡得不上不下,“不是你们,还会有谁?”
那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是远离了话筒,在询问人的意见。随后,对方再次开口:“小少爷,老爷说,您到老宅来,他就告诉您。”
朱镜辞没有片刻的犹豫就答好,电话那端询问了他的地址,说稍后会派车来接他。
他挂断了电话,两臂支在膝盖上,手插进头发里,低着头,看不清楚神色。
会是谁呢?他想不明白,整件事情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豪门,谋杀,小说里的剧情挨个上演,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闭上眼睛,带着些可笑的希冀,幻想着这真的是一场梦,等他睁开眼睛,还是在高三的课堂上。阳光被窗栅分成一格一格,漏在身边人的侧脸上,他还好好地在自己身边。
接他的车很快就到了,开车的是那个经常跟在朱老爷子身边的黑衣保镖。他走上车,坐在后座上,冷着脸不发一言,保镖也没有想搭话的意图,沉默地开着车。
朱镜辞垂着眼睛,手指甲狠狠地按在掌心里。他上次面对朱家的时候,有江忱予做依仗,仿佛就有了底气,那时他还是鲜活的。今天,他只有自己了。
汽车穿过雕花镂刻的铁门,开到了别墅门前。门半掩着,朱镜辞下车,无暇打量周围的建筑,径直走进室内。
朱老爷子正坐在几前,侍弄一套紫砂的茶具。看到他走进来,半点不受影响。只是示意他坐在对面,自己执壶,壶嘴略微倾斜,褐色的茶汤注入杯中。
“难得的金骏眉,尝尝。”
朱镜辞没有接他的话,也没理会那杯茶,“是谁干的?”
“你知道了又能做什么?”老人啜了口茶水,不紧不慢地说道:“雇人开车撞死他,还是揣着把刀去和他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