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可汗落难记
地面还算干燥,没有什么阴湿的感觉,但是,却也没有稻草,只有硬邦邦的泥地,躺着就很是不舒服了,又冷又硬,还好依然能看到阳光,照射得牢房内亮堂堂的。
两三百个突厥人挤在小小的牢房中,很是局促。雁门关是边关,没有什么审案子的文官体制,更没有牢房这种高级东西,关押突厥俘虏的牢房其实是个小仓库,挤着两三百个人挤了点也就算了,屋子角落的已经满溢的马桶让人欲(仙)欲(死)。
“我好想再喝一口马奶酒啊。”有人低声的道,眼神中意外的平静,既然被随人抓了,自然是死路一条,何必再去想其他东西。
“那些随狗该死!他们杀了我最好的兄弟!”有人身上还带着鲜血,胳膊软软的垂着,额头还有些发热,语气中却坚定无比。“窝台阔是多好的人啊,我家母马生小马驹的时候,是他亲手接生的。我家的羊被人偷走,是他拿着弓箭,和我去追赶贼人。”他缓缓的想着好兄弟,热泪从脸庞滴落。这么好的人,竟然被随人的铁骑杀了。
“那是战争,想开点,我们早已杀了很多随人,够本了。”有人劝道。
那人怒视着,恨不得把劝解的人撕碎:“窝台阔不就是杀了一些随狗吗?能有什么错?随人凭什么杀了他这样的好人?一百个随狗,都抵不上窝太阔一个人!”
少数人的争吵和喧哗,并没有改变牢房中的阴郁气息,更多的人愁眉苦脸,十万大军的战败,数不清的突厥人的尸体,以及对未来的绝望,以及压垮了他们的神经。
“一定会杀了我们的,我不想死,我想回部落,我还要成亲呢。”某个人脸色刷白,想要一拳打在牢房的墙壁上,偏偏四周挤满了人,根本看不见墙壁,待要蹲下地来打地面,胸中的这股气势却已经不见了。
“这房子不是很牢固,我们有机会逃出去的。”有人低声的说着,仓库而已,既没有栅栏,也没有镣铐,赌一把,还是有机会逃走的。
其实用不着低声,他们用的是突厥话,就算看守大牢的骁骑卫听得清清楚楚,依然听不懂一个字。
“透气窗太小,我们钻不出去的。”有人早已看过了,透气窗虽然同样没有栅栏,但就看那比西瓜还要小的孔,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草原壮汉能钻出去的。
“屋顶!”有人低声道。众人抬头,房梁虽然高,但是叠罗汉定然是可以够到的,然后大可以试着揭开瓦片出去。
虽然出了牢房,不代表就能逃走,周围肯定都是看守的随人士卒,但怎么都比待在牢房中等死的好。
“到了夜晚,就试试。”众人低声道,有些后悔,关了几天了,一直担惊受怕,没有想到逃跑,否则早跑了。如今饿了几天,只喝了一点水,这手软脚软,不知道还能不能逃得出去。
大牢靠近某个通气孔的地方,却只稀稀落落的站着或坐着几个人,周围哪怕再怎么拥挤,却没人敢进入那个宽敞的位置。这相对宽敞的地方,是几个被俘虏的草原小部落头领的专用位置,低等级的草原人根本不敢靠近。
“看,阿尔木一定要挤在那里。”几个头领冷冷的看着挤成一团的人群,人群中,有一个和他们同样是尊贵的部落头领的身份,可是,却不愿意到这个宽敞的地方,主动和其他士卒挤在一起。
“他以为可以混得过去。”有小部落头领冷笑着。
“看,他还换了衣服。”另一个小部落头领盯着阿尔木身上的普通牧民的衣服,衣服甚至不怎么合身,还带着血迹,显然是阿尔木从别人身上拔下来的。
几个小部落头领冷笑着,身上的华丽衣服虽然沾满了血污泥污,但此刻却光耀无比,这身衣服代表的不仅仅是地位,还有骄傲。
“认识阿尔木这种人,真是我的耻辱。”有小部落头领大声的道,一点都不在意被阿尔木听见。
阿尔木的小心思,大家都知道,随人抓住了他们,虽然暂时没有处理他们,但接下来肯定是要拷打屠戮的,作为部落头领多半要倒霉。参考草原内部的部落战争,小卒有可能被放走,贬为奴隶,最糟糕也是一刀砍死,但作为被俘虏的部落头领,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不流血而死”而已,最大的可能是手脚脑袋被绑在不同的马上,五马分尸。
“那还算好的。”某个小部落头领脸色变了,又强制镇定,他曾经把一个被俘虏的部落头领砍掉手脚,扔到了狼群中,看着他被狼群活活的吃掉。
“我们都是伟大的雄鹰的子孙,就是死,也不能堕了草原人的威风。”有小部落头领咬牙。其余小部落头领用力点头,草原中什么最重要?当然是勇敢!他们能够成为部落的头领,代表了他们都是伟大的草原的雄鹰的子孙,那是死也不能玷污了勇猛的形象。
站在通气孔下,享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温暖的咄吉世转过头来,笑了:“怎么可能。”几个小部落头领惊疑的看着他,满心期盼他能说出什么宽慰人心的言语。能够不死,当然是最好的结果,谁愿意死啊!十万大军都完蛋了,这小小的只有二三百人的小监牢中,却有四五个小部落头领活着,只从比例上就能看出,他们都是遇到危险就主动投降求生的,若是宁战死,不投降,哪里会落到这个地步。
咄吉世负手而立,淡淡的道:“你们猜,随人抓住了我们,会怎么做?”
几个小部落头领皱眉深思,随人会怎么做呢?周围的突厥普通士卒渐渐的安静,听着几个高贵的小部落头领说话。人人都想知道,高贵的头领们是怎么看待未来的。
咄吉世看着安静的牢房,淡淡的道:“无非是几个可能罢了。”
“第一个可能,自然是向朝廷献俘。”
周围的突厥人个个缓缓点头,有些就是这样的感觉。中原人打赢了外族,哪一次不是把外族的俘虏千里迢迢的押解到了中原的帝都,对着皇帝三呼万岁的。中原人就是喜欢这一套!
“中原的皇帝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有小部落头领微微点头,天下谁不知道,大随朝的皇帝杨诜浅7浅7浅5囊面子,绝对不会让外族小看了中原,为了迎接外族的使者,拿昂贵的丝绸挂在树上什么的,铺张浪费到外族使者目瞪口呆。这献俘一事,是绝对符合杨诘南肮叩模只要俘虏们给足杨诿孀樱当众狠狠的抽自己的耳光,说小国蛮夷,不识(天)朝威严,请求原谅,以后祖祖孙孙永远不会造反什么的,虽然杨谑强隙ú换嵝耪庵治藁之言的,但一定拉不下脸杀了这么乖巧的蛮夷俘虏,很大的几率关押了几年之后,就放回了草原。
一群普通士卒点头,脸上纷纷露出喜色,这种传说在草原中很多很多,只要服软认输,中原的皇帝从来都是不会杀俘虏的。
“可是,中原大乱,皇帝杨诤孟癖桓铣隽寺逖簟!毙〔柯渫妨烀翘鞠,早知道就要竭力支持杨诹耍中原没了皇帝,简直是影响所有草原人的安危嘛。
一群普通百姓很是失望,该死的中原人,竟然驱赶了皇帝,太坏了。
“第二个可能,就是杀人献祭。”咄吉世继续道。
这回所有的人脸色都惨白了,打赢了仗,砍了敌人的脑袋献祭,告慰祖宗和战死的英烈,这是所有民族都有的传统,甚至还有不少当着祖先的灵位,当场砍死仇人,分食其肉的故事。想想突厥人和中原人百年的战乱,这仇恨不可谓不深,中原人砍下他们的脑袋放在供桌上,实在太正常了。
“可是,我们死得人比中原人多,中原人不能不讲理。”有突厥士兵嘶哑着嗓子,愤愤不平。突厥人十万大军,就死剩下了眼前这两三百人,中原人死了多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数据,怎么都比他们少吧,怎么看都是突厥人吃亏,哪有吃亏少的人,找吃亏多得人报仇的道理?
“就是啊,我听说好多中原公主最讲道理了,一定不会追究我们的。”有人大声的附和着,草原中没有什么娱乐,偶尔有中原的商旅到了草原,大家都围着求商人讲故事,中原公主释放外族士兵,释放土匪山贼,释放造反的平民,这种故事传播的到处都是,他们人人都听说过的。
但这种附和声稀稀落落的,故事归故事,看胡雪亭凶残的样子,谁都知道落到她的手里,肯定不会接受“突厥人也是人,突厥人是因为穷苦才入侵中原的,大家要体谅他们”等等理由的。
“无耻!”更有突厥士卒对着那几个坚持中原人不讲理的突厥人吐唾沫,能够不要脸到这个地步,真的不配做草原人。
“只怕拿我们的脑袋祭祀的可能很大。”几个小部落头领平静的道,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已。
好些突厥士兵看着那平静的头领们,只觉不愧是头领,就是勇气过人。
咄吉世暗暗的冷笑着,是啊,可能性很大,所以我要表明身份。他斜眼看了一眼混在普通士卒当中的阿尔木,以为掩饰身份,混在普通士卒当中最安全?蠢货!
中原人若是献祭突厥人的脑袋,有十万颗脑袋可以献祭呢,从最高的突厥可汗的尊贵脑袋,到不值钱的小士卒的脑袋,想怎么挑就怎么挑,用得着一定要砍下他们这些不高不低的小部落头领的脑袋?就算一定要点缀几个小部落头领的脑袋,战死的小部落头领有的是,何必砍他们几个的?
砍死他们几个活的小部落首领,实在太浪费了,他们有比献祭更大的价值。
“第三种可能,就是勒索赎金。”咄吉世开口说道,略过了一切内心的分析和推理。
周围的突厥人愣了一下,笑逐颜开。该死的,竟然忘记这个最常见的可能了!
“我们能够回去了。”有突厥士兵忽然呜咽了,还爬个屁的屋顶冒险逃走啊,以为大牢外的随人军队都是死人啊,没有马匹又怎么逃回草原,逃跑那是九死一生的机会,如今明明有更简单更安全的方式,谁要去搏命啊。
“我不会死了。”有突厥士卒惊喜极了,反而一点笑容都没有。
草原中的各个部落经常混战,互相吞并,抢夺牛羊人口水草,也不是每次都能灭了对方的部落的,更多的是仅仅抓了对方的几个人,然后向对方开口要赎金,拿了牛羊骏马,就放了人回去。
不仅仅是草原内部,数百年来,这草原和中原的交界之处,又何尝不是如此?草原抓了中原的商人,勒索盐,茶叶,丝绸;中原抓了草原的牧民,勒索牛羊骏马,甚至有些朝代中,中原的边关将士主动出击到草原深处,抓了草原牧民,索要牛羊的,又有何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