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交州
第159章交州
交州乱了。
新年过完，大朝会第一天，整个金銮殿乌泱泱一群人，为交州流民作乱一事争论不休，饶是崇德帝一纸诏书同意海清风致仕的消息都已经无人过问。
海毓与谢临站在大殿角落中，听着前排的几名尚书唇枪舌战，兵部力保官员带兵讨伐交州流民，户部则慢悠悠地站出来，双手一摊，反正户部没钱。
“国都五城外加七州，去年一整年税银三千七百三十六万三千两，这已经比崇德三年少了足足一千万两白银，就这，地方都还有上千万两税银欠着，打战？好啊，你们告诉我，拿什么打？你兵部征兵买马难不成是从天上掉的银子不成！”
“我看你们户部掉钱眼里面进去了！”
兵部侍郎气得吹胡子瞪眼，大袖一甩，面色铁青地看向崇德帝，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陛下，交州流民作乱，领头人正是密西逃兵桑达，此人有勇有谋，若不今早平叛，假以时日只怕会酿成大祸！”
早在先帝在位时北周便国库空虚，崇德帝登基尚浅，去年开始的改稻为桑非但没有起到充实国库的作用，反而加剧了流民作乱，兵部想要平定流民之乱，户部没钱不支持开战，两边都没错。
“此战难开，苦的只会是交州百姓。”谢临面色凝重，事关交州，他无法淡然处之，可他人微言轻，在朝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只能眼睁睁看着文官吵作一团。
一场大朝会开的人精疲力尽，几名年纪大的侍郎最后都是扶着墙出的金銮殿，就在海毓与谢临一同离开的时候，崇德帝身边的大太监张福正朝他走了过来，扬声道：“海大人留步！陛下有请！”
从前的海大人是海清风，众人唤海毓都会喊做小海大人，如今海清风致仕，属于海家的一切荣光与风险便全都落在了海毓肩上。
谢临与海毓对视一眼，流露出一抹担忧。
“无妨。”海毓朝谢临摇了摇头，正了正衣冠，看着张福正温声道：“张公公，走吧。”
海毓进出明德殿已是常事，比起刚开始的战战兢兢，现如今的他已经能够从容站在大殿外等待崇德帝召见。
不出意外，又与尤春打了个照面。
交州流民作乱，尤春身为司礼监掌印想来也是因着此事焦头烂额，崇德帝对他的宠信可不是白白来的，尤春坐在那个位置上若是不能为帝王解忧，有大把的人想要往上爬。
“海大人，请吧。”
尤春客客气气地朝海毓伸手，示意他往内殿走去。
“微臣海毓，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德帝盘腿坐在宽大的卧榻上，四面金黄纱幔垂下，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刻漏在滴滴答答，帝王威严无声弥漫，海毓跪在地上脊梁挺直，在这位年富力强的帝王面前，他不敢有任何心眼。
“交州流民作乱，卿有何看法？”
“陛下，微臣愚见，恐贻笑大方。”
“但说，若好，朕有赏。”
“陛下，自古以来，民为重，君为轻。交州动乱的根源在于流民肆虐，平叛要紧，解决流民问题也要紧，平叛交州的关键一是国库空虚，二是作乱的流民该如何处置，官员争论纷纷，不过一为钱二为人。两者倘或分开来谈，则永无定论。臣之拙建，此事望都万万不可作壁上观，国库空虚，怎能有官员收受冰敬炭敬的道理？国库没钱，不代表百官没钱。”
没道理一个劲在百姓身上薅羊毛的道理，赋税收不上来已经够说明问题的严重了，无论是改稻为桑还是加重赋税，说到底都是将国库空虚的压力放在百姓身上。百姓压榨着最后一滴血供养北周，到最后受尽苦难的还是百姓，那这个国家就有问题。
“朕记得，你是童源生的学生。”
“微臣不才，幸得老师教导只言词组，不敢妄言。”
“海家清正家风，世代高风亮节，也不知你会不会辱没了海家家风。”
海毓面色平静，“食君之俸，忠君之事，臣未得申公遗志，不配继承海家清正家风。”
海家自海春申发家，绵延至今侍奉三位帝王，是天下文人的心之所向，海家没出过海毓这般蝇营狗茍之辈，海家正厅到如今都挂着海春申亲自提的‘浆水不交’四个大字。海毓下了一趟湖州，尽管斩了王金水出了一口文官心中的恶气，但福祸相依，到如今民间已有不少关于海琢玉的流言，手段雷霆、作风不正，可以想象，海毓在望都怕的越高，关于他这个人、所做的事，来日青史留名会有多少纷争。
“朕将交州交给你，你可敢？”
海毓微微一愣，有点不明白崇德帝的意思。
“处理交州流民动乱，年底上贡税银五百万两，此状，海卿接是不接？”
望都以西是密西，再往西，过了大小格尔沙漠便是交州，交州地处偏远，大片大片的荒漠绵延在渡马河沿岸，每年开春都要经历西域诸国的劫掠，交州没有辽东肥沃的草场，没有密西能够抵御外敌的叶勒镇，那里有的只有动荡与贫穷，甚至于荒凉的西域诸国每次都是雁过拔毛兽走留皮，却从未想过将那样一片贫瘠的土地占为己有。
海毓记得，交州去年一年的税收不到两百万两，就这个数，交州还磨磨蹭蹭只交了一半，剩下的以茶叶、粮食代替银量，七凑八凑交进了望都。
海毓想不通崇德帝为何突然起了这个心思，把交州交到他手上，图什么？
还是霍慈这个局外人一眼点醒了海毓，两人站在书房廊下闲谈，望着望都这片被琼台楼阁隔开的狭窄的天幕，霍慈沉声道：“雁之，不要轻看一个帝王的心。”
权术制衡与天下苍生并不冲突。
崇德帝要用海毓牵制朝局，将他放在司礼监与文官集团之中，是帝王的制衡之术。眼下崇德帝想让海毓去交州，不过是看中他的才能，想试一试海毓的深浅，看他是否能够走动交州这一颗死棋。
前者是权术，后者是苍生，不是海毓，也会是别人。
如此一来，海毓情愿那个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