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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如同投入深水潭的巨石,在创思设计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程澄当众撕毁图纸、愤然离席的行为,无疑是职场大忌。
杨嘉在程以年冰冷目光的逼视下,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事后,杨嘉将程澄叫进办公室,进行了一场严肃而漫长的谈话。
“程澄,你太冲动了!”杨嘉揉着太阳xue,语气疲惫又无奈,“我知道程总的要求很严苛,甚至……有点故意刁难的意思。但他是甲方!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撕图纸?你让他下不来台,就是在砸我们整个团队的饭碗!”
程澄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愤怒退潮后,是冰冷的后怕和深深的懊悔。
她知道自己冲动了,给团队带来了麻烦。“对不起,杨总监。是我……没控制好情绪。”她的声音干涩。
“不是情绪的问题!”杨嘉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是你太较真了!在甲方,尤其是程以年这种级别的甲方面前,有时候需要的是变通,是策略!不是硬碰硬!你今天的反驳,专业上我挑不出毛病,甚至很精彩!但是方式方法,太极端了!”
杨嘉的批评一针见血。程澄沉默着,她无法反驳。她的倔强和骄傲,在冰冷的商业规则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和不合时宜。
“程总那边……”程澄艰难地开口。
“我尽力安抚了。”杨嘉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他……没说要换掉你,也没说换掉团队。但要求‘时光回廊’部分,必须按照他‘效率优先’的思路彻底重做,一周内提交新方案,并且……”她顿了顿,看着程澄,“他点名要你主笔。他说,他想看看你所谓的‘高效方案’是什么水准。”
点名要她主笔?
程澄的心猛地一沉。这绝不是信任,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和刁难。
他要亲眼看着她把自己引以为傲的设计理念亲手碾碎,看着她在他制定的规则下挣扎求存。
“我明白了。”程澄擡起头,眼神里那份被击碎的倔强重新凝聚,化作一种更加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坚韧,“我会做。一周内交稿。”
接下来的日子,程澄彻底将自己埋进了工作里。她搬到了公司附近一个短租的公寓,以“加班方便”为由,几乎不再回程家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她每天最早到公司,最晚离开,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她摒弃了所有感性的、诗意的想法,像一个冷酷的工程师,严格按照程以年要求的“效率、转化、成本”三要素,重新构建“时光回廊”。
她查阅大量快销品牌的空间设计案例,分析人流数据,优化动线,计算坪效。
每一个设计节点都经过反复推敲,确保能以最快速度将访客引导至核心展示区或洽谈区。
灯光变得明亮直接,材质选择经济耐用易清洁的工业化产品,水景和光影艺术被彻底移除,代之以清晰醒目的导视系统和产品展示架。
方案变得高效、冰冷、毫无灵魂,像一个精准运转的流水线车间。每一次修改,每一次删除那些曾经让她心动的细节,都像在用钝刀切割自己的心。但她咬着牙,坚持着。
她要证明,即使在他设定的冰冷规则下,她也能做到最好,哪怕这“最好”是她最深恶痛绝的样子。
一周后的汇报,程以年没有亲自来,只派了项目负责人。
新方案毫无悬念地通过了。负责人转达了程总的意见:“符合要求,效率优先原则贯彻到位。”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程澄听着这评价,只觉得心口一片麻木的冰冷。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虚无感。
她赢了这场刁难,却输掉了自己。
项目进入深化阶段,加班成了常态。这天晚上,为了赶一组复杂的施工图节点,程澄又留到了很晚。
偌大的办公区只剩下她工位还亮着灯,键盘敲击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当她终于完成最后一个标注,揉着酸痛的脖颈看向窗外时,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幕墙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厚重的雨幕中扭曲变形,整个世界仿佛被浸泡在一片混沌的灰暗水汽里。
糟糕。
程澄心里咯噔一下。
她没带伞,这个时间点,地铁恐怕也快停了。
她试着用手机软件叫车,屏幕上显示的等待时间长得令人绝望,加价也没人接单。
她走到公司楼下的大堂。
旋转门外,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狂风裹挟着雨水,形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路面上积水很深,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巨大的水花。空荡荡的街道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程澄抱着手臂站在玻璃门后,看着外面肆虐的暴雨,一股巨大的无助感和疲惫感席卷了她。
连续数周的高压工作,被程以年反复碾压的自尊,对未来的迷茫,还有此刻被困雨夜的窘迫……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这倾盆大雨,瞬间将她淹没。
她靠在冰冷的玻璃门上,额头抵着光滑的表面,闭上眼睛。
好累……真的好累……伦敦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不是甜蜜,而是分手时那个同样寒冷潮湿的雨夜,他决绝离去的背影……
就在她沉浸在冰冷的回忆和现实的绝望中时,两道刺眼的、穿透雨幕的白色光柱由远及近,缓缓停在了公司门前的雨檐下。
程澄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那是一辆线条流畅、即使在雨夜中也散发着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慕尚。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就在程澄疑惑之际,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雨水瞬间被隔绝在外,车窗内露出一张冷峻的侧脸。
线条如刀削斧凿般清晰,鼻梁高挺,下颌线紧绷。暖黄色的车内灯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却丝毫软化不了那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
程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