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宿燕自然也察觉到宿郁池情绪不对劲，她没去问，只是直接把宿郁池抱了起来，拍着他的后背，低声细语地安慰。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宿郁池第一次被人当小孩子抱起来，他有些别扭，但小胳膊小腿的，又挣脱不了，只能擦了擦眼泪，说：“姐姐，我要下来。”

宿燕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人放下了。

“谁欺负我们小池了”

宿郁池别过头：“没有人……”

“那怎么哭了”

“我才没哭。”

宿燕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她见宿郁池情绪好了，便搁了篮子，先是偷偷摸摸看了一圈，见没什么人后，才从口袋里摸出几个老式的糖果，递给了宿郁池：“姐姐去了集市，给你带的糖果。”

宿郁池不要：“你自己吃。”

“姐姐牙疼，吃不了。”宿燕见宿郁池不要，干脆直接拉过宿郁池的手，把那几个糖全塞了进去，说，“小孩子还倔什么，昨天教你的古诗会了吗？”

宿郁池盯着那糖果，嘴唇动了动，再度用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说：“不知道……”

“才教的，怎么就忘了”宿燕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她拉着宿郁池就坐了下来，掏出自己口袋里的小本本，翻到《悯农》，说，“来，再跟姐姐读一遍。”

宿郁池乖乖坐在宿燕的旁边，脆生生地应道：“好。姐姐读一句，我读一句。”

宿燕在教他，宿郁池就假装不会，他跟着宿燕念，然后那本子拿了过来，随意地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是用英文写出来的一个词——

help。

从前宿郁池根本不懂，也不认识，但现在，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单词的含义，更明白写下这个单词的人花了多大的勇气。

“唉，爸爸今天又打妈妈了，”宿燕搁了本子，难过地开口，“他不喜欢妈妈，也不喜欢我……妈妈也是，谁也不喜欢……”

宿郁池问：“姐姐，你想不想走出去”

“走不出去的，”宿燕苦笑着，她摸着那沾着血迹的字迹，看着宿郁池，又觉得自己现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这些东西实在太不合适了，便转移话题，说，“外面很漂亮，有摩天大楼，有大学，还有很多很多我们没见过的东西……”

“阿姨说的”宿郁池追问。阿姨，自然就是宿燕的妈妈。按理来说，他应该喊那人喊二婶，但他不想。

宿燕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好笑说：“不喊二婶了”

宿郁池看着宿燕，那个现实生活里，早就成了一杯黄土的人，一字一句：“被拐过来的，就要喊二婶吗？”

宿燕大惊。她顾不上什么，伸手就捂住了宿郁池的嘴巴，还畏惧地看了看四周。接着，就特别严肃地盯着宿郁池，说：“谁在你旁边乱说话了”

宿郁池扒拉开她的手，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本子上，不写得清清楚楚吗？”

宿燕觉得荒唐。她低头去翻看本子，贫瘠的知识让她们连汉字都认不全，更不用说后面那一大片的英文。

可是站在自己眼前的宿郁池不过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连门都没有出去过，字还是她教的，怎么可能认识这么多

“你……”宿燕垂了眼帘，正好和宿郁池那镇定的眼神对视。那一眼，有着淡淡的喜悦和哀伤，但更多的，则是一种冷酷和破釜沉舟。

宿郁池做了一个以前从没有做过的决定。他就这么看着宿燕，带着劝慰：“逃吧。”

“姐姐，带着你母亲逃吧。”

因为留在这里，你们生不如死。

现实里，十几年前，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年幼的宿郁池抱着本子，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来来往往的男人走进了那个破烂的屋子，随即，里面就是那尖叫声和淫笑声。

那时，他不懂那是什么，但却看见宿燕身上的青青紫紫，以及那来不及披上的衣服，耳边是宿燕父亲，那个不负责的人的谩骂。

直到后来，唯一对自己好的宿燕吊死了。

没过多久，那个狭小的屋子也彻底安静下来了。

回顾过往，这是宿郁池不敢触碰的回忆，但偏偏，现在就在自己眼前展现出来了。人没死，而他也有记忆，哪怕眼前是虚妄的，他都要去救。

宿燕走了。她是被吓走的，一路慌慌张张的，甚至连篮子都忘记拿走了。

宿郁池弯腰提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给她送过去。他理解宿燕的想法。困于山沟里的雀儿，突然有一天翺翔在另一个陌生的天地，能活得了吗？

所以，在此之前，他要给宿燕，还有那个从未蒙面的阿姨做好一切准备。

栅栏外，宿郁池把篮子放下了。他在外面叫了一声，没过多久，里面就是熟悉的砸东西的声音。

“给老子看看去！净惹事！”

宿郁池冷着脸，透过那窗户，看见那人影对宿燕拳打脚踢，最后一脚把宿燕踹了出来。

宿燕脸都肿了。她抽着气，擦了擦眼泪，一瘸一拐地走到宿郁池的面前，打开了栅栏，把篮子拿了过来。

“谢谢小池。”

宿郁池问：“明天我还来。姐姐可以教我写字吗？”

宿燕担忧地看了一眼房间，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你下午三点过来。爸爸两点半要出门，下午六点才回来。”

宿郁池乖巧应了下来：“好。”

说罢，他就站在栅栏外，目睹宿燕的离开，眼里的单纯在那一刻尽数褪去，转而是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太阳未落，家里那个年迈而又对自己动辄打骂的老人，是不会管自己的。他巴不得自己死外面。

所以现在，他将有更充分的时间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