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苏清清偏爱武夷山与厦门这条旅游线路——离上海不远，可乘坐飞机、可搭火车，甚至游览车。景色宜人，路途平坦；既能登山观景，也能轻舟泛溪。更重要的是，当地饮食与上海口味接近。对于一个挑食、做菜能力近乎零的她来说，这样的地点再合适不过。

她总说，做饭是她最弱的生活技能，小宝从小跟她长大，日常几乎靠外食撑过。偶尔她煮碗清汤挂面，连盐都忘了加。记得有次小宝吃完阿娘的香葱拌面后，小声说：“我妈煮的面是没味道的。”，她心想，你会想念的！

每次规划厦门行程，清清写到南普陀寺便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她总爱在旅途中问游客：「那佛跳墙到底是寺里的素的？还是跳出寺外的荤的？」——她的脑袋里总有这种无厘头的跳跃逻辑，也因此总能带出旅途中最有趣的互动。

有次她问沈嘉民这个问题，他只笑说：「你要素的还是荤的，我都做一份，你再决定想怎么跳。」他的回答像个承诺，像一种默契，也像一个可能发生的未来。

昨天她出门时，记得好像还在线上跟右诚说话。他在她快睡时说：「要想我，注意安全。」只是天一亮，她就慌忙下线了，连句道别也忘了。

飞机抵达武夷山。清清带领旅客领完行李，有人贴心地说：「苏领队，我帮你拿行李，你负责举旗就好。」

她顺著声音望过去，是那个熟面孔——罗健，钟姐公司新来的电脑工程师，白t配驼色短裤，眉清目朗，气息干净年轻。上次在公司见过，才刚毕业，却已是公司重点培养对象。

听说公司为他开出高薪，重金挖角这样的优秀人才。钟美琴说，现在的上海，年轻人充满理想与创新，这城市早已冲破天花板，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

与美琴合作两年来，苏清清常路过闵行就送些点心饮料给办公室同仁，早混成了半个自家人。罗健刚来，公司同事开他玩笑：「你刚进公司，旅游福利还没排上，你去求清清姐，说不定她能帮你争取。」

他果真装模作样跑来求她，她笑回：「可以啊，你帮我提行李就好。」

这孩子聪明，知道这是玩笑，却也大方演起来。有时候，融入职场的方式，也不过就是这样装可爱罢了。

旅行领队的工作表面轻松，其实繁杂无比。车上她照例报行程、讲注意事项，机票、住宿、餐饮一一确认；每一步都藏著她的用心。

她总走在队伍最后，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既要关注导游解说是否生动，也要确认每一餐是否得人心。旅客住得是否舒服、是否有人水土不服，她全都挂心。

哪怕住进高级酒店，她的夜晚仍是焦虑的。窗帘关著像被困在牢笼，打开又怕黑。她像是与自己对抗，灯开了又关，反复不止。设了三个wake-upcall，其实她根本没睡著过。

武夷山之美难以言说。登上天游峰，俯瞰九曲溪，那层层云雾与阳光洒落的山峦，让人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坐在竹筏上顺流而下，溪水清澈见底，两岸奇石倒影水中，像一幅不断流动的山水画。船夫语调温柔，解说每一曲风景背后的故事。

罗健一路陪在她身旁，提行李、帮忙协助旅客，像是个贴身助理，也像个忠心护花的少年。旅客们开始开玩笑：「清清姐有小奶狗啰！」他也不避讳，拍照时还故意靠在她肩头，引来一阵笑声。

她笑著回应：「好，下次还要你来帮忙。」

有健康的脚步，也有欢笑的旅程。夜晚十点，她终于回到房间。

苏清清关好房门，开亮所有灯光。洗完澡坐在镜前慢慢吹干头发。虽然疲惫，眼睛却努力睁开。她又想起奶奶。

十岁那年，奶奶走了。

那晚姑姑掀开她的被子，惊恐地对她说：「你奶奶走了。」

她问：「去哪里？」

「她去天上了。」姑丈说。

她没有哭，只是发抖。姑丈说，你陪她吧，那晚姑姑抱著她一起睡，她哭得很厉害，她想没有了妈妈是这样难过的，但她没有妈妈，她不懂姑姑的伤心。也许是想著跟奶奶道别。奶奶是她最爱的人，坚强独立，上过私塾，反对裹小脚，曾说：「我剪掉布带逃走的那天，我就决定不能让自己被绑住。」

奶奶在90多岁时坚持回老家，临走前抱著她，声泪俱下跟姑姑说：「清清是小文唯一的孩子，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那之后，夜晚变得黑暗恐怖。她害怕孤单，也因此发展出梦游。她曾在酒店大厅醒来、在厕所里发现自己，这让她不敢入睡。

她打开手机，试著用右诚留下的名片发了条简讯：「对不起，昨天离开，忘了跟你说道别。我在福建，一切很好。回去再联系你。」她想，原来寂寞的时候会想起不会见面的那个听得懂她的人。

并附上一张与旅客的合照，一张她站在武夷山景区入口的全身照——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传照片给右诚。

她没想到过没多久，手机上亮出一通私人号码的电话。

「annie，我是右诚。」

她一惊：「你怎么有我电话？」

「妳刚简讯给我，不就显示了号码？」

「我……我忘了。」

「我看到妳了，小傻瓜。那天早上，我也忘了我们还在线上……」

「看吧，不只是黑心老板娘，还是没良心的老板娘。」

她忍不住笑：「我不是老板娘啦。」

「好了，不闹妳了。累不累？这趟玩得开心吗？」

「嗯……比较轻松。」

「电话费很贵吧？回上海再说？」

「没关系，我打满三分钟。我想听妳声音。」

三分钟的电话，变成一通接一通。他们断断续续地聊著，聊旅行、聊美食、聊彼此。

「你几点休息？」他问。

她撒娇似地回答：「我睡不著。」

「那你等我，我过一会再打给妳。」

「不用啦，谢谢你，吴～先生，等回上海再说吧。」

「那不是还有好几天？妳不是还要去厦门？」

「嗯～～～」

这一夜，右诚一通通地打来，每通三分钟。

她从未如此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