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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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罗浮后,扶涯走走停停又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老朋友。不同的命途,不同的派系,不同的境况与祝福……原来她已经走了这么远,拥有过这么多风景,可为什么还会感到遗憾呢?
扶涯在星海边缘枯坐良久,绚烂的星光照映进她的眼底,数亿枚星球在此刻死去,数亿个文明也于同一时刻诞生。她于万籁俱寂中回顾自己漫长而曲折、天真而任性的一生,在无数次相遇与分离、无数次重逢与永别里承认自己其实一事无成。
宇宙的原点,浮世的萌芽,如果你已厌倦“人”的一生,如果你仍抗拒“神”的无能,那么,你究竟还要在不满与不甘之中徘徊多久才愿意继续向前?
“好吧,该出发了。”
扶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顺手拍了拍衣服,最后回头看了璀璨星河一眼,便如她与每一位旧友挥手告别时说的那样,义无反顾地去往了下一站。
星穹列车如今正停靠在青舆,同伴们好像挺喜欢扶涯提供的这个文明经营游戏,不仅作为先锋的开拓小队沉迷其中,连带着本该留在列车上的姬子和瓦/尔特也一起入坑,甚至为了尽可能地给青舆的新文明规划合适的发展路线,开拓者们发动了自己的人脉,拉外援一度拉到了天才俱乐部。
他们又肝又氪玩得昏天黑地,搞得扶涯踏进列车车厢时差点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以往宽敞明亮用来休息娱乐的观景车厢此时被各种资料淹没,还有画着复杂公式和图标的白板,虚空中飘着奇形怪状的投影,最重要的是车厢里热闹得不像话,并不陌生的朋友们跟列车组的成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得火热,凑近了就能听到他们居然各有各的主题。
这边姬子在跟艾丝妲商量空间站分站选址,目前最大的分歧是她们都看好的轨道到底给空间站还是给轨道炮,一旁的阿兰提议应该先建天文台和发射站;
那边瓦/尔特就和螺丝咕姆规划起了青舆的机械自动化进程,就“是否开启有关智械的研究”持有不同意见,但作为无机生命首领的螺丝咕姆因为具备定义权所以隐隐占据上风;
白板上的义务教育计划已经列到了第十六代青舆人,按照要求,最新一代人的毕业标准之一是精通至少二十种语言,简直丧心病狂,而作为主策划的拉帝奥没有为青舆人哀悼一秒就立即投入了丹恒和星期日关于青舆文明制度演化方向的辩论中去;
还有对扶涯留下的沙漏奇物抱有极大兴趣的黑塔,跃跃欲试地与阮梅开发探索这东西的新用途,后者还一心二用看中了青舆上一片具有神奇生态的地区,正打算稍后亲自去实地考察一番;
角落里,砂金和托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辅以糖衣炮弹试图让星沦陷,让战略投资部在这一场盛大的开拓中分一杯羹,星十分心动但考虑到扶涯与公司的爱恨情仇还是严词拒绝;
唯有三月七岁月静好,抱着帕姆在列车的舷窗前欣赏他们一点点捏出来的江山,还能见缝插针用挑出适配气氛的唱片给大家切换背景音乐。
姗姗来迟的扶涯虽然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但见到这幅场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倚在门边欣慰地看着大家为青舆的未来出谋划策。
最后还是丹恒若有所感地往门口扫了一眼,在发现了她的到来后脸上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扶涯?你回来了?”
此言一出,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目光一同投向一副看戏模样的扶涯,看得她有些不自在,默默站直了身体后扬起手小幅度地挥了挥:“呃,嗨?我该说‘好久不见’吗?”
其实列车组确实有担心过她一去不回,现在看见她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齐齐松了口气。而其他人看见扶涯神色各异,比如来自公司的那两位表情就十分复杂,艾丝妲和阿兰倒是一如既往地友好,黑塔和阮梅不同程度地眼前一亮,星期日脸上官方的微笑都有些维持不住,拉帝奥则是像看见学生闯大祸的老师一样头疼。
至于螺丝咕姆……他没有表情。
显然比起跟列车组的同伴们贴贴,某些身份特殊的客人才是需要首先应对的麻烦。
“那个……”自知理亏的扶涯明白自己该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并且迅速在心中划分了事情的轻重缓急,举起手朗声道,“禁闭区的事务优先,砂金还有星期日……要跟我聊聊吗?”
所幸观景车厢很大,帕姆给扶涯专门划出了片空间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扶涯和两位禁闭区受害者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一时间不远处讨论交流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首先,匹诺康尼虽然是赫莉格诺自作主张,但毕竟【结局】是我的造物,所以我很抱歉。”提起这事,扶涯难免感到一丝委屈,不是她动的手却要接下这口锅,果然不该有恻隐之心还给人送药,就该让赫莉格诺在病房里多待几天。
不管星期日再怎么在意知更鸟和匹诺康尼,他都不是分不清主次的人,亲眼所见加上扶涯的陈述大大消减了对扶涯的敌意,比起责怪或者仇视,他最关注的只有一件事:“知更鸟……以及匹诺康尼,还能回来吗?”
扶涯眸光微微一闪,却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放心,能的,我保证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知更鸟,一个原原本本的匹诺康尼。”
“我相信你,扶涯小姐。有你的这一句承诺,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了。”
对于星期日这种在上位待久了的人来说,过错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是否具备补救的能力,以他对扶涯的了解,既然对方敢许下承诺就一定有实现的把握,与其咄咄逼人不如见好就收,对扶涯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人步步紧逼说不定会起反效果。
所以他表现得极其善解人意,在察觉到砂金有话要跟扶涯说时主动提出离场。
待星期日走后,只剩下砂金和扶涯对视无言,但前者与生俱来的天赋加上后期的锻炼使他能够快速收拾好心情,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依旧没有上来就暴露自己的目的,反而是挑了个还算轻松的话题开启接下来的对话。
“扶涯小姐不愧为神通广大的无名客,竟然连青舆这样的存在都能掌握。”砂金转过头看了眼窗外逐渐焕发生机的星球,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居然能将文明的重建简化为一场稍显复杂的游戏,实在别出心裁。”
被场上现存禁闭区最大受害者这样一通夸赞,扶涯还是忍不住先感到自豪:“那是当然!我给星穹列车安排的站点必定非同一般。”
砂金给面子地鼓了鼓掌,扶涯却缓缓收起了笑容,神情有些许黯淡,“我认识你这双眼睛,埃维金之子……我以为我给了茨冈尼亚最好的【结局】。”
茨冈尼亚-iv地处边远、环境恶劣,就连全宇宙到处乱窜的扶涯也是到了很后期才抵达这颗星球。而她来的太晚,公司早就扶持建立了联合酋长国,最残暴的卡提卡氏族和最狡猾的埃维金氏族之间本就存在跨越琥珀纪的世仇,被驱逐至荒原后更是弱肉强食、不死不休,
尽管这样的局面确实令旁观者于心不忍,但那个时候的扶涯已经不会再因为某一方的弱势而贸然出手,她足够冷静,足够客观,也足够傲慢,自以为是地改写了公司安排好的剧情,使两个氏族甚至联合酋长国在[卡卡瓦]之夜短暂地放下仇恨与成见,使说着同一语言的人们围在篝火前跳起舞来。
一切在那一刻定格,从此茨冈尼亚星连同那些好的坏的评价一起被从银河中抹去,从此意外混入公司飞船而躲过一劫的卡卡瓦夏失去了他的家人与母星,守着只有他认可的记忆在星海中如一缕孤魂般漂泊。
还有多少像他一样的人在迷茫与怀疑中踯躅前行呢?哪怕逃过与母星一起走向【结局】,也难保不会在之后的生活中被【虚无】的阴影吞噬,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此时此刻,唯有这种人来到了自己面前,扶涯才能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任性妄为究竟是如何弄巧成拙的。
对上苦主,良知尚存的扶涯当然无可避免地陷入了心虚和愧疚中。但出乎意料的是,砂金对她似乎并没有太多恨意。
“事实上,我认同您的观点,扶涯小姐。”砂金笑了笑,语出惊人,“至少在我的记忆里,那是最和谐、最幸福的[卡卡瓦]之夜,您确实给了茨冈尼亚最好的结局。”
看到扶涯猛然擡头后毫不掩饰的震惊,砂金无奈地摊了摊手:“如果说最初的我的确会因为巨大的落差而感到无所适从,并在之后颠沛流离艰辛刻苦的日子里产生怨怼,但是,在我为了找回茨冈尼亚而借助公司的力量并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时我就知道,茨冈尼亚落到公司手中只会更糟糕。”
“市场开拓部的手段总是比我想的还要狠毒,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死在某一场屠杀里,亦或是被公司判做奴隶,总不会比现在更好。”
如此清晰的认知令扶涯哑然,她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的台词全都用不上了,只能夸一句:“你还挺有想法……”
砂金但笑不语,善于察言观色玩弄人心的赌徒轻易就能看出扶涯的不自在,他又不是过来找麻烦的,所以毫无芥蒂地递出了台阶:“我所执着的不过是找回茨冈尼亚星,但既然扶涯小姐向那位星期日先生许下承诺,想必其他禁闭区的复原也在你的计划之内?”
联系上文他这么说也没错,扶涯点了点头,再次强调道:“当然,一切都会回到起点。”
“那我也没什么问题了。”气氛再次轻松下来,砂金顿了顿,开了个善意的玩笑,“我想这个承诺兑现的期限应该是在我的有生之年里?”
扶涯于是也笑了,“在青舆的【开拓】结束后,列车前往下一站前,只要你别出意外就行。”
关于禁闭区的问题就这样在几位的默契下安全揭过,而扶涯下一个要处理的就是公司。砂金没有起身,等托帕来了之后立即切换到了工作模式。
“你俩虽然都是公司的总监,但是市场开拓部的事情跟战略投资部有什么关系?公司内部什么时候这么团结了?”扶涯不解,并怀疑这俩要替隔壁部门找自己麻烦,“事先说明,公司以及那个裁律庭的审判结果我不认,你们要是敢逼我我就敢再砸一次庇尔波因特。”
见她话没说到两句就开始应激,托帕赶紧出声打断她的离谱猜想,“扶涯小姐,你想多了。对于我们而言,让你不要被市场开拓部的那群鬣狗咬住撕下一块肉才是最佳策略。”
星穹列车出身的无名客入职公司市场开拓部的经典案例已经有了,【开拓】走向极端毫无疑问会带来极大的灾难,全银河良心与理智尚存的人都不希望看到扶涯接受公司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