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落霙篇九十一）密室（三）

有人说，当我们回忆过去时，都会无意识地加上一层朦胧感，抹去不悦，留下的都是令人神往的记忆。

但这种说法对于东方晔和东方姝来说是无稽之谈，每一瞬过去的回忆，都是一道道刻骨铭心的伤伤疤。

“我们并非家里的唯一，在我们之前，曾经有五个姐姐。虽然我没亲眼见过她们，但爹常会提起。”

“曾经？”唐咲问。

“东方家祖上似乎很显赫——这是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尤其是醉醺醺的时候。祖上世代钻研茶道，也曾向朝廷进过贡茶。但到了太爷爷那一代，卷入了无休止的战争，曾经积淀的祖业灰飞烟灭，茶甚至成了奢侈品，愈发无人问津。”

“到了爷爷那一代，战争才慢慢平息，但已有人取代我们家的地位，奶奶养育了十六个孩子，但只有爹一个儿子，爷爷只得不情愿地将家业传给不争气的儿子.而娘的情况甚至更糟.养育了七个女儿。”

唐咲虽然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但他很清楚对于这种传统手艺人只传男不传女的家庭，东方晔和东方姝只会显得多余

“爹曾说过，他最害怕的，是儿时爷爷打骂奶奶的声音，那份恐惧也在他心底留下深刻的烙印。”

“他也如此对待你母亲”

东方晔惨淡地苦笑。“没有，娘很庆幸，在生我们的时候就难产死了。于是便交由我们承担这份痛苦，当然包括前面五个姐姐——五个被他活活溺死的姐姐。”

庆幸听到东方晔的讲述，唐咲难以言语，只是感到窒息。

“娘不在了，爹知道养儿无望，便将继承家业的事情抛在我们身上。从最基础的制茶工艺开始，我和姐姐就被迫走上他为我们选定的道路。他没有再对我们起杀心，可是完全被他统治的生活看不到一点可能…我甚至希望他能像溺死姐姐们一样干脆利落地了结我们。”

东方晔挽起袖子，露出她扭曲的胳膊。右手的小臂和大臂的肌肉扭曲，手肘不自然地外拐。

“刚才使不上力也是因为它，在我七岁时被他生生打断后，就一直这样了。”

“不过，我们还是很顽强的，像这样的伤口都能愈合。关于童年的回忆如同梦魇一般。总觉得死亡就悬挂在我们头顶，直到我们从噩梦中解脱。”

“虽说命运不公，但天道好轮回，他死在了我们前面。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冬日，在拿我们泄愤之后。夺走我和姐姐帮人洗衣的工钱，去酒楼豪饮一通后，醉倒在门前，活活冻死了。”

她忽然释然地笑了，那笑容令唐咲不寒而栗。他看得出，她笑得很勉强。她哂笑着戕害她们的罪魁祸首，却直到如今都无法解开那份枷锁。

“我们不想走他的老路”

“但你们身上已经留下他带来的烙印，不是吗？”

东方晔一时语塞，默默地低下头。

“.我们想重振祖上的事业，但身为女性，即使有姐姐陪着在这一行是走不远的。”

“重振家业真的是你们的本愿吗？那不是你们父亲替你们选择的路吗？”

“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东方晔的情绪瞬间崩溃，眼泪如决堤般流出。

“当一个远房叔叔告诉我们他的死讯时，我和姐姐沉默了片刻，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我们本以为从此以后就解脱了。可事实很残酷。从小到大我们一直活在他严格规定的生活中。除却和茶有关的事业外，我们一无所知，若想体面地生存下去，只能回归家族的事业。”

…体面。唐咲鼻头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