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龟息微微
其时,湖映斜阳,水雾弥漫中透出几分诡谲之气。李元霸趁着天光未暗,寻至湖边一处僻静崖壁之下,挖一个坑把邵正奇尸身埋了,上面堆起一座小坟,忙到戌时才完事。看着邵正奇的坟头,叹一口气。
一转眼,见火龟缓缓爬出,行至邵正奇坟前,四足不动,抬起头不停点地,似在拜祭,眼中有泪。冰蛇徘徊湖边,不住引项张望,似在寻找主人。李元霸一旁看得稀奇。
天色向晚,四周漆黑寂静,李元霸独坐湖边,甚感悲戚失落,心想三个师父死了两个,走了一个,丢下自己一人在这里,只能待明日出谷了。
他忽觉肚子大饿,才想起一日未食,找来干草树枝,抱至避风处,燃起篝火。
拿一根细竹,借着火光,欲挑刺湖中之鱼。但在湖边来回逡巡半个多时辰,一条小鱼影子都不见,不禁沮丧。脱去布鞋,卷起衣袍,正要下水摸鱼,忽听扑通一声,火龟跳下湖中,即潜水底。过得片刻,浮出水面,嘴上叼了一条红鲤出来,鱼如手掌大。
李元霸大喜过望,伸手拿过鱼来,用竹枝将鱼开膛破肚,挑出鱼鳃脏腑,用湖水洗净,一根树枝叉了,在篝火上翻烤。不一会儿,鱼烤熟了,虽无盐味,毕竟肉鲜嫩滑,入口香美异常。他略解饥馋,抹了一把油嘴,环顾左右,不见了龟蛇。心想:“火龟真乃神物,极通人性,能察我意,居然助我捉鱼吃。我还没怎的礼敬它,它倒先施惠于我了,日后一定好好待它。那冰蛇看上去也是个灵物,两个倒是一对儿。师父说龟蛇身上藏有天大的秘密,想来不假,以后须格外留意。”他到附近乱找一气,天色已黑,不见龟蛇踪影。忽觉眼皮打架,困倦欲睡,便找来一些干草,铺在篝火边,躺下睡去。一闭上眼,颜萱的影子便浮现。想到昨晚自己尚与她同床而卧,今夜却一人在这深谷湖边席地而睡,恍如做梦一般,似真似幻。又想一天之内,得观当今两大高手决斗,真是惊心动魄。才拜了两个师父,得观绝妙招式,接了他们的衣钵,转眼间两个相继死去。想起邵正奇临死前竟将颜萱托付给自己,顿觉责任重大,激动不已。翻来覆去,竟睡不着,挨到四更时分,才迷迷糊糊睡去。
李元霸正睡得香,忽觉衣袖被什么拉扯,醒来一看,原来是冰蛇用嘴咬住自己的衣袖,不停拉扯。火龟在一边不时抬头向他张望。李元霸咦的一声,见龟蛇两个同时冒头,心中大喜,笑道:“你两个仙家昨夜躲到哪里,现在才冒出头来?害我悬了一夜的心……”
他听颜萱说过,火龟能听懂人话,故有此语。又见晨曦初起,谷中景物已现轮廓,竟是天亮了。火龟不住回头张望,冰蛇也不停摇晃身子,心念一动,问道:“你们一早叫我醒来,有何急事?”
火龟听见,转头就走,动作甚快,冰蛇也跟后面,似在带路,朝一处山坡行去。李元霸心下甚奇,随它们去。龟蛇带着他上了一个山坡,再往西边一处林里,转了几个弯,走出百几十步远。只见一个高崖绝壁半山腰上,一块凸出的巨石上赫然悬空建起一座小屋。近前一看,全以竹子结构,高约丈许,宽约八尺。
李元霸一见之下,惊愕不已,顺着崖壁上凿出的小径,蜿蜒拾级而上,跑进竹屋。只见灶床桌椅一应俱全,俨然家居景象。屋开一窗,临百丈高崖,窗外云雾缭绕,如在仙境。想不到这深谷野山之中,竟还有如此去处。难怪颜萱姐姐说外公邵正
奇常一去十天半月不归,原来躲在这里清修。他走近窗前,见云海茫茫,晨光斜照,风气清新,时闻鸟语,忽发奇想:“人生苦短,却为何来?师父嘱我须照顾颜萱一辈子,我向来喜欢清悠自在,若能与颜萱偕隐于此,一生也无憾了。”转念又想:“唉,她早有了心上人,我在这里单相思,当真好笑。”见窗下一张竹桌,上有一书,拿过一看,竟是《周易》。随手翻看,字里行间写满朱红小字,也认不出几个。床上铺了竹席,有一个草织蒲团,已然破损,显是邵正奇平时打坐之用。心念一动,盘膝坐在蒲团上,拈个指诀,闭目不动,深自呼吸。坐得片刻,睁开眼来,见火龟已爬上窗台,匍匐不动,四足长伸,神情慵懒,竟如死状。
李元霸甚觉古怪,方疑惑间,见火龟头顶隐现一道蓝光,顿觉一股灼热之气扑面而来,手脚酸软无力,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方感轻松清凉,心念一动:“莫非龟老仙欲逼我练功?”想起牧道人说过,龟乃神物,其息微微,若得其法,便于密不透风室内,绵绵若存,亦能自保。更进一层,返璞归真,臻入胎息之境,如婴儿游于胎中,长久闭气,潜入水里,也能进退自如。
他心想既已坐下,不如便与火龟同修一下,学它吐纳呼吸,也省了许多精神。他静下心去,呼吸之间,恍入虚空之中。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忽睁开眼,甚觉神清气爽。已到了未时,见窗外风雨飘零,原来谷中正下大雨。再看火龟,不知躲到何处。
正自纳罕,但见火龟和冰蛇两个浑身湿淋淋的,一前一后,拖着一条鱼儿爬进屋来,径往竹屋左角奔去。
李元霸吃了一惊,起身过去,只见龟蛇竟将鱼儿拖入一个水池中。原来竹房靠崖而建,崖上一条溪流正从竹屋边上而过,日夜奔泻而下。又有几根竹筒相接,导水而入,注入小水池中。水池乃一石天然凹陷而成,池中水满,从一个小孔泻出,流下崖壁。
李元霸才醒悟原来龟蛇替自己捕猎食物了,心中感动,对着龟蛇两个,一揖到地,道:“多谢二位仙家,今日我又有美味填腹了。”鱼儿一入池中,便来回游动,火龟也跳入池中,那鱼儿见了,远远躲去一边。李元霸正看得有趣,见冰蛇也跟着潜入池中,与火龟嬉戏。
李元霸见此情景,忽觉自己该出谷去了。想起进来时须经深潭大泽,潭中十几条大鳄凶猛之极,稍有不慎,落入其口,便一命呜呼。又想到王通坠入湖中,遭鳄鱼撕咬吞噬之状,不寒而栗。若要出谷,须得火龟相助,驱动鳄鱼浮出水面,
让自己踩踏而过。
他拿着邵正奇遗下的玄竹杖,知道杖头可藏龟老仙。如今龟老仙遇见了冰蛇,两个一见如故,又都细小,若缠绕一起放入杖内,也可容得。他出谷心切,当下打开杖头盖子,将竹杖递至火龟面前,它却无动于衷,仍与冰蛇相嬉于水池中。叹了口气,心想先将龟蛇捕猎而来的鱼儿煮吃了再说。当下便去水池中捉鱼,依昨日之法剖鱼洗净,放入锅中,燃火炖汤。可喜屋中有盐,调些进去,鱼汤味美清甜,美美吃了一顿。
他忽想起那条黑索放在邵正奇坟旁,若无黑索吊下潭面,也难出谷。拿过挂在竹屋壁上的雨笠,出了竹屋,冒雨沿旧路来到邵正奇坟旁,竟不见了黑索,四周寻觅也无踪影,心中诧异。心想不如先去探路一番,回来慢慢寻找不迟。循旧迹而去,转过两个峡谷,跃过一道沟坎,来到高崖之下。走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但见平地已成汪洋,湖水涨起丈许高,早淹没了月洞口。左右环顾,见天雨不断,山中积水又从周围崖顶上哗啦流下,原来谷中湖泊乃四周群山水源汇流之所。
他退回竹屋,见龟蛇仍在水池中嬉游,坐上蒲团,一筹莫展。盘膝坐下,见火龟从水池跳出,爬至床头窗台上,静伏不动,如老僧入定。李元霸蓦感一股热气扑来,神志一清,忙屏息不动,拈个指诀,端正身子,闭目观鼻,呼吸绵绵若无,舒缓深沉,不觉入定。出定之时,已到日暮时分。他左右张望,见火龟仍再定中,只是多了一样,冰蛇缠绕其上,浑然一体。
李元霸一瞥眼,忽见此景,猛然一怔。只见冰蛇盘卷火龟背上,两只小眼似睁似闭,吐信不已,心念一动:“龟蛇相缠,此非玄武之象吗?”
他跟恩师牧道人学易,得知天地之间,东南西北四方各有一神镇守。东方踞青龙,西方伏白虎,南方飞朱雀,北方盘玄武。玄武即龟蛇缠绕之象。恩师曾说龟蛇身上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莫非这龟蛇二物大有古怪?如此一想,大感兴奋。见龟蛇两个缠绕一起,难分难解,合二为一。又想火龟不肯钻入竹杖,若引得冰蛇先入,火龟定然相随。
一旦坐上邵正奇常坐的蒲团,火龟便过来静伏入定。想来以前邵正奇隐居此屋,常与火龟相对打坐,吐纳练功,十分默契。不同的是如今火龟多了一条冰蛇相伴。
李元霸见天色向晚,屋外山风呼呼作响,便关上窗户,躺在床上歇息。龟蛇也不再动了,伏在窗台上安睡。刮了火折,燃起蜡烛,随手将桌上那本《周易》拿过翻看,见上面写满批注,字迹潦草,也无心去看。谁知才翻得几页,书中掉下
一样东西,捡起一看,原来是一条薄竹片作的书签,随手扔到桌上。他读了几行字,已觉眼困,不觉睡去。睡至半夜,忽被打雷之声惊醒,猛然坐起。见自己一人在竹屋中,对影成双,窗外透进些风来,吹得烛火不住摇摆,奄奄欲灭,心想须尽早设法离开此谷,看谷中雨势,越下越大,湖水只涨不减。若想经月洞而出,须得潜入水中。记得随师父进来时,是侧身匍匐爬行,又多往上,时而低回,自己要能闭气半个时辰以上,方能通过。可是一时又哪里去学得闭气之法?
他百无聊赖,出去小解,回来时一阵风起,桌上书签被吹落地上。李元霸过去拾起,瞥见书签有字映入眼帘,却是“龟息铭”三字,下面又有几行小字:“玄竹深谷,龟潜之湖;其息微微,若有若无;心不动念,无来无去;不出不入,自然常住;勤而行之,是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