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明月篝火
杨离站起身，凭栏而立，漫观山庄景色。一阵风吹来，掠起她额前一缕发。她面露忧色，喃喃道：“这几天来，无缘无故的，我的眼皮老是跳，也不知是什么预兆？”李元霸心中一动，道：“不用担心。或许是你心中担忧父兄所致。”
杨离眼看着他，道：“你学《周易》，难道不相信凡事皆有预兆吗？”李元霸点头道：“世间之事，所来皆非偶然。你心有隐忧，我也早看出来。只是无论如何，不必太过忧虑才好。”
杨离叹道：“我父兄将军在外，皇命不可违。我担心万一有些什么变故，他们会铤而走险，那就……”欲言又止。
李元霸默然无语，心道：“恩师叫我送信杨府，莫非早有预见？”隐隐感到什么不妥，又不敢往深处设想。杨离道：“牧先生乃世外高人，他感我父亲情谊，因此不远千里，巴巴地命你送来信，还有告诫之语。乃师之语，实令我……”
李元霸慰道：“事有定数，便是担心也无补于事。”杨离道：“我也知担心无益，可是骨肉至亲，焉能置之度外？”忽发奇想，拉起李元霸的手，道：“你是我师父，徒儿有疑难，只好求你。你学《周易》，当知预卜未来之术。不如今日你帮徒儿卜上一卦，我但问父兄未来吉凶。”
李元霸笑道：“易可预卜未来之事，其应不虚，可是苟非其人，道不虚行。而且先辈传下遗法，若要卜卦，也须沐浴更衣，虔诚祷告而后可，岂能说卜就卜？”杨离笑道：“还有这许多繁文缛节，易非易乎？”李元霸道：“易本易也。虽说
可随时起卦问卜，可是若问者心有杂念，恐怕所问不灵。因此古传遗法，问者须极虔诚，如此神明有应，或可告之。”杨离恭敬道：“好！徒儿虔诚，恭请师父，明日为徒儿请上一卦。”
李元霸见杨离郑重其事，正色道：“你若真想算卦，这也不难。可是我有数语，先对你说。”杨离道：“师父请说。”李元霸道：“预卜之术，自古有之。只是善易不占，智者不卜。大而言之，若未来之事不可改变，即便预知又有何用？如未来之事可变，那么未雨绸缪，但尽人事，尚可为也，何必又要问卜？古人又云，卜以决疑。人谋难断之时，方求诸卜卦。今日你父兄之事，或有定数，你便预知也无能为力，何必自扰？”
杨离道：“可是，我心中不安，总排解不去。师父，你告诉我，究竟如何方得解脱自在？”李元霸见杨离有此一问，大有禅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沉吟道：“佛经有云，心无挂碍，无有恐怖。只因骨肉之情，难以割断。若要你无动于衷，却也实难。”
杨离默然点头。李元霸轻轻叹道：“其实不单你这样，我也如此。我少小离家，远离父母，孑然一身，似了无牵挂。可是父母之恩，兄弟之情，却难忘怀，修行其难，也非独我。”
杨离脱口道：“唉，真是谈何容易？一个人若真得解脱，便成仙成佛了。人之为人，岂能无所牵挂？道理谁都明白，可是真要放下，委实万难。”看着李元霸，不禁出神，又问：“你行走江湖这些年，心中一直都快乐吗？”
李元霸道：“忘我之时则乐，有怨之时则忧。”杨离掩口笑道：“我知你生性不拘，为人做事但求自在逍遥。或许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本来烦恼无多，可是自遇见小师妹、褒姑娘这样的美人儿，你便想无烦无恼，却也不能了。”
李元霸闻言，不觉一呆，心道：“是，我本来无忧无虑，倒也自在，可是为何如今却有许多牵挂？我心中究竟牵挂的是谁？”心中未想到小师妹和褒姒，却浮现出颜萱和高华公主的模样。
杨离见他出神，笑道：“莫非你心中还另有其人？”李元霸道：“什么，我……我哪有？”杨离冰雪聪明，似笑非笑，道：“你口说没有，可是心中却不这样想。我虽不知算卦，可是从你眼中也能看出一些消息呢。”
李元霸惊道：“你又看出什么？”杨离咯咯一笑，道：“我问你心中挂念谁，你双目闪烁不定，定有他想。我知你一路过来，定然遇见不少心仪的女孩不是？”李
元霸哑然失笑，看着杨离，一时不知所答。
杨离道：“好了，心事被我说中，惹得你触动情思了。你自己在这里慢慢想你的心上人吧。我要回房去了。”转身便去，走出几步，又回头驻足，笑道：“今天也罢了，明日务必请你为我起上一卦。”
李元霸见杨离念念不忘，微笑点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惊讶，想不到杨离居然看出自己的心事，叹一口气，心道：“女孩子的心，真比针锥还细。唉，我心中难道不是尚有许多牵挂吗？”他想起颜萱，自己不辞而别，不知她如今在哪里，自己弃她而去，她一定伤心透顶。闲暇时，自己常想起她。褒姑娘身上有她的影子，因此自己对褒姑娘更添几分关爱、怜惜。可是，心中已有了一个颜萱，怎么一遇见高华公主，看到那道冷艳的身影出现，自己心中便狂跳不已，情思究竟何牵何系，竟连自己也不能知。人生情怀，如此无定，难怪烦恼无尽，以后不知还会有多少烦恼。
转念一想，自己安慰自己：“既然烦恼不断，何必放它不下？我但有念想之乐，何必要相思之苦？一切随缘，不必执着，如此便得自在。”想到这里，心下释然。见天色向晚，慢慢踱回南轩。回到房中，看墙角不见龟蛇影子，也不经意。依旧在长凳上打坐，才一闭目，想起杨离问卦之请。心念一动：“她蓦然回首，身子不动，已显卦象。易曰，回者复也。复则无妄。首为乾，动为震。如此，非无妄之象乎？身止不动，艮止之象，震化为艮，变为遁卦也。”他习易也非一日，动念之间，实已为杨离卜了一卦。所得之卦，是无妄之遁。无妄，灾也。卦曰，其匪正有眚。遁者隐也。一时恍然大悟，心领神会，不禁吃了一惊。
李元霸跟恩师牧道人习易，颇通占卦之术，只是他一向不喜此道，因此不甚钻研。因杨离反复请求为她父兄占算，他才随机起卦。可是所得之卦不吉，吃惊之余，转念又想自己功力不到，随意所起之卦恐怕也作不得数，更不知应验与否，明日杨离若再问起，自己敷衍解说一番，让她不必多虑便了。
当夜褒姒仍去陪杨离，他独住南轩。照例打坐练功至亥牌时分，一时乏了，躺在长凳上睡去。正入梦间，忽闻一阵急促扣扉声，惊醒坐起，听出是褒姒声音，奔向院门，将门打开，见夜色昏黑之下，杨离和褒姒两个站在院门外，神色大异。褒姒手提一盏灯笼，肩上背了一个大包裹。杨离则头戴鹅黄锦缎风雪帽，身裹墨绿披风，似有远行之状。不等李元霸张口询问，杨褒二女早急冲冲跨入南轩门槛，褒姒回身将门关上。
杨离望着李元霸，颤声道：“我……我爹爹和哥哥他们在黎阳起事了，我须连夜离家出走。你……你能否送我往龙门去？”
李元霸见事起仓促，惊道：“为何如此匆匆？要连夜出走，你可获确切消息？”见杨离眼圈发红，神色疲惫，心中暗叹：“昨夜才占一卦，莫非应验竟如此之速？”
褒姒神情焦急，道：“元霸哥哥，杨姐姐家出大事了，你快带我们走吧。”回头见杨离咬唇不语，便将原委大略说出。原来杨离之父杨玄感早有志谋反，借口督运误期恐被朝廷追究，已于三日前在黎阳起兵。杨玄感暗中遣人回洛阳接杨离往洛阳会合，路上遭官军截堵。一士兵拼死逃出重围，连夜赶到杨府报信。杨离闻讯后，唤来一众管家，吩咐连夜通知所有家丁丫鬟，每人散发二十两银钱，要他们各自做好准备，待天一明，分头散去，不可惊动四邻。估计两日内朝廷令至，洛阳官府必来抄家捉人。她安排妥当，才从容收拾细软，带些日常衣物，和褒姒来到南轩，要李元霸护送连夜出走避难。
待褒姒断断续续说完原委，杨离拿出一个小小锦囊，叹道：“我不曾告诉你，几个月前，教我弹琴的老道士临走前给我一个锦囊，嘱我危急时打开来看。我接到报信，打开锦囊，才知这一切，老道士早有预知……”
李元霸接过一看，见锦囊上写有八个细微字体：“连夜赴龙门紫云观。”心下明了，点头道：“既如此，我们快离了这里。”回头找龟蛇，岂知二物早已爬至足下，正不时仰头张望。褒姒喜道：“原来两位仙家早在这里等候了。”李元霸顺手将龟蛇放入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