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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碑上情

◇第57章:碑上情

余川市没有直飞到伊尔库兹克的航班,晏开是周转到滇市以后才上的飞机,等他在俄罗斯境内落地时,已经是两天以后。

来机场接他的是尤里和贺庭,贺庭的脸色看起来尤为难看,晏开认识贺庭这么多年来就没有见过他状态差成这样过。

伊尔库兹克州很大,但是伊尔库兹克这座城市却并不大,整个市区一天就能逛完,而从市区去往东侧的贝加尔湖也仅有六十多公里,晏开牢记着拉莉莎留给他的地址,他本以为他们家是在市区里面,但随着尤里的车子径直离开了市区,一路向东,他才得知贺染家是在一个毗邻湖岸的小镇上,这片算是在乡下了。

尽管现在是七月份,但这边的天气却没有什么炎热感,甚至还有一点寂寥的温凉,风从车窗外灌进来,吹得晏开脸花泪洒的,贺庭声音又干又哑,几次安慰晏开都没能说出话来。

三年前他走上这条路晏开是为了寻找贺染的消息而来,谁能想到这一次却是因为他的死讯而来。

车子最后停在一个只有十来栋房子聚居的小镇上,晏开跟着二人进入了一座白色的楼房里,文化上的差异让这个家庭看起来与平时无异,屋内并没有像中国传统习俗那种会陈设出什么哀景悲帘,他能看到只有在睡梦中哭泣的母亲。

拉莉莎此时是睡在沙发上的,她身形本就单薄清瘦,这会儿更是瘦得两颊都凹陷下去了,深邃的眼窝里似乎时时刻刻都噙着泪,尤里说她已经几天没休息了,就不叫醒她起来和晏开说话了,而沙发边上还坐着一个男人,看气质和相貌,晏开大概能判断出这就是贺庭贺染两兄弟的父亲。

尤里告诉晏开说,贺染的房间就在楼上,如果他有想拿的纪念品可以去拿一些。

晏开心里暗暗期待会发生什么,于是便自己上楼去了,但是打开贺染的房门后,里面却没有他想看见的人。

这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从床头的长书桌到一边展示柜里都摆满和挂满各种各样的奖杯勋章,晏开凑近了看,有些是在学校里获得,有些则是在部队里获得的。

贺染的东西很多,看得出来他应该是有点收藏癖好的,通顶书架上的书籍都分别按照了颜色分类,各种光碟也全部用盒子码好,总之每一个片区都是收拾得井然有序的。

晏开像是参展那样,从各式各样的大小物件里窥探着贺染的前三十多年足迹,像他这样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稳的人,怎么会走到这里呢。

最后走到贺染的衣柜前,晏开本来觉得打开柜子似乎有点侵犯他人隐私的意思了,但这么大一个衣柜,谁能保证里面不能藏个活人呢?

但是当他打开以后,里面有着一样足够能和活人让他意外的东西。

晏开看到衣柜里挂着的那件绀蓝色苗服时,他甚至还能感受起当初自己换上这身衣服时有多不自然和别扭。

这间卧室的采光和通风性都非常好,站在窗前就能看到蓝色的湖线和半片白桦林了,在这种地方长大的人应该会很幸福吧。

如果真让晏开从这里拿一件纪念品,他也不知道能拿什么,因为他和这些东西一样,都是贺染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遗物之一罢了。

他空着手下楼后,尤里又告诉他:“罗曼的墓地就在房子后的河边上,穿过白桦林就可以看到了……”

贺庭想陪晏开过去,但晏开拒绝了,贺庭就只陪到了院子外,然后给他指了个路。

晏开顺着一条石子路慢慢走,小路在白桦林外断径,他穿过树林后就看到了一条河水,这就是贝加尔湖仅有的出水口,唯一向外流且最终流向北冰洋的安加拉河。

他远远就看到了一块立在平地里上的灰色石碑,国外的埋葬风俗和国内大有不同,墓碑背后并没有用土垒起的坟包,而土地下到底躺的是贺染整个人,还是他的骨灰,晏开都不得所知。

尤里说这是贺染几年前就给自己定下的安葬地点,这儿碑面朝水,背靠白桦林,确实是一块能安息灵魂的风水宝地。

晏开走到碑前,周遭一片的泥土有些粘鞋,看得出来确实是不久之前才刚刚落的墓,这碑并不高,晏开跪坐下来也才到他胸口处。

碑上仅有三行俄语,晏开不能判断出上面写的是什么,但他认得出上面仅有的那一个“晏”字。

晏开缄默着从地上拾起一颗有锐角的石子,一遍一遍的在那个“晏”字后面划擦出一个浅浅的“开”字。

做完这一切后,晏开用袖子把碑面擦了擦,他同这块冰冷的碑对视着,宛如与经年未见的情人叙旧那样惺惺相惜,眷恋绵长。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落日时刻,水面上拂来的冷风吹精神了长坐不起的晏开,他缓缓起身张望了一下四周,想自言自语说些什么,又觉得事已至此无关紧要了。

晏开望着水面失了神,不知不觉间动就走向了河水,冰凉的河水打湿了他的鞋面时,晏开又有短暂的回神,他盯着涌流的水浪,步子骤然迈得更大,没一会儿,水就没过了他的膝盖。

他又向前一步,大腿也跟着湿了,两条腿在水的阻力下难以向前,身体也跟着重心失衡,晏开艰难的再迈出一步时,身后兀然传来了一声他一直在等待出现的叫喊声。

但他并未有所动摇,仍是试图往前走,于是岸上的人又叫了一声:“晏开!回来!”

晏开回头看向那个人,终于怨恨的掉下了眼泪。

他拖着河水往回走,可能是两条腿太冷的缘故,晏开每一步都走得很漫长。

但是他每往前一步,贺染就后退一步,一直退到了石碑那里。

贺染看起来有些颓丧,额前散落的头发几乎要遮住了的眼睛,风一吹过来,晏开才看清他右眼上的那块纱布棉片。

“你的眼睛……怎么了。”晏开干痛着嗓子问他。

贺染将头垂得更低,他有些许自嘲的意味说:“可能,要瞎了吧。”

“……”

晏开再走一步,完全杵到了对方面前,他擡手给对方拨开那些散乱的头发,指腹轻轻描过贺染的眉骨和鼻根,他心疼着艰难的挤出一个笑脸来安慰对方说:“没关系,这世界上本来也只有一片贝加尔湖。”

“……嗯。”贺染鼻息有稍稍的瑟缩,淡淡的腔调里也挤满了浓浓的哽咽。

晏开将脸贴进对方胸口前,他压抑已久的痛苦急需一个用力的拥抱来结束这场失而复得,可贺染始终无动于衷,身体僵硬得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晏开擡头看着对方。

贺染同样看着他,却不说话。

“怎么了……”晏开又问了一遍,他紧张的抓着对方的两只肩头,“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贺染声音羸弱,“就是……”

“就是什么?!”晏开急问道,他想去抓对方的两只手,但有一瞬间他好像抓空了什么东西。

晏开心里像是有个钟被撞了一下,耳边全部是回响的巨大钟声,空灵得让人觉得可怕,他紧紧抓着贺染的右手掌,试图再次尝试去抓对方的左手心,但是没有找到。

晏开不可置信的垂下眼眸,他再度去捏贺染左手臂下衣袖,仍是什么也没摸到。

“你的……手呢。”晏开这句话几乎是发不出声音来了。

贺染被水光盈满的眼睛这时才终于溢出脆弱的眼泪来,他像是在安慰对方又像是对自己的遭遇妥协那样解释说:“晏开,受伤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战场上没有永远的通天神,如果你愿意,以后……由你来拥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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