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许量公社2.放贷人》（1）
第六十四章《许量公社2.放贷人》（1）
灰色光荣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真是千真万确。
进入了2007年的11月之后，成都兴大农业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邓辉的心情就再也没有阴雨连绵，心境充满蓝天白云格外晴朗。
在世界范围的百年未遇的金融海啸冲击之时，在成都秋季阴霾湿冷的天气中，正如唐代诗人刘禹锡诗曰：“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邓辉的公司终于在全国的数十家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国家农业部第一家被批准的中外合资的农业种业公司，邓辉的春天没有经过秋冬就提前到来了：他那个曾经在银行和同行面前很“卑微”的公司，与国外著名的大财团的合资谈判终于成功了！
今天，就是邓辉人生辉煌殿堂的开启之日，2007年的11月19日，星期一，上午9点50分。
在成都新会展中心即将举办的合资公司盛大的签字仪式开始之前，邓辉眼看时间越来越近，心里开始有点急促起来，他最盼望参加他公司签字仪式的人，并不是面前熙熙攘攘的领导和银行行长与兄弟公司的朋友们，而是那个在自己公司非常危难的时刻支持了自己资金的“高利贷”老板许量，那可是雪中送炭呀，邓辉看看四周来“锦上添花”的人们，他的内心如香港歌星刘德华所唱的歌词一般：“在人多时候最沉默，笑容也寂寞……”
此刻，公司财务部经理薛萧也是同样的心情，她是公司极少数能够体会到今天收获的果实来之不易的人：目前看起来蓬勃发展的兴大农业公司，在民营中小企业发展的沙漠中，也曾经只能够依靠民间借贷资金来解渴渡过难关！没有许量许总的成都东方富通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的资金支持，现在的兴大农业公司，虽然不能够说一定会烟消云散，但至少已经是一蹶不振了，像今天这样的高朋满座是绝对不可能的。
上午10点整，签字仪式正式开始，邓辉西装革履大步迈上主席台，就立刻进入了他现在的角色：一颗冉冉升腾的企业家明星。几大媒体的记者们纷纷开始抓拍邓辉面部表情的特写，尽可能展现他春风得意和踌躇满志的光辉形象。
邓辉的脸上涌出了职业性的微笑，开始宣读他的演讲稿。在说到感谢各级领导的关怀、银行的大力支持、员工们的辛勤工作等成功的因素之后，他很认真地在秘书拟写的稿子之外加了一句：“同时，我代表成都兴大农业有限公司，向其他支持和帮助过我们公司的朋友们表示最衷心的感谢！”在一片热情的掌声中，邓辉非常高调地宣布他的公司与世界级公司合资签字仪式开始，然后是几个身材高大的老外满脸微笑地上台配合。于是，心情各异的形形色色的人，用大小不同的手，制造出了同样精彩的掌声。
作为成都东方富通投资管理公司的老板，尊重自己和讨厌自己的人一样多，比比皆是。十多年的商海搏击，无论成功或失败自己早已经是荣辱不惊了，当然他对是否出席这样的签字仪式也是无所谓的。民间借贷在社会经济生活中的边缘地位，这些年的资金生意和对民间金融不懈地探索，让他很有自知之明，即使自己冒着巨大的风险把资金借贷给那些央求自己的老板，让他们去挽救了企业，但自己也得不到阳光下的光辉，灰色的事业必然只能够带来灰色的光荣，而这样的灰色光荣，不要也罢！所有的人都会在你成功收回借贷资金的时候盯住你的“暴利”不放，哪里会去看你放出一笔钱之后的坐立不安，焦虑无限？！而且借贷生意，十笔有九笔成功都不算是成功，因为一次坏账就可以让你血本无归！如果你的借贷资金不完全是自己的，还有集资或者其他资金成本，那么没有非凡的心理承受能力一定就挣不了这样的钱！另外，帮助了别人，不要渴望别人的感谢和认可，忍耐住寂寞是做民间借贷生意第一位的心理要求。
只是因为邓辉已经很有诚意地登门拜访又电话邀请自己多次，所以，许量一个人有点勉强地来到了现场。但他内心的成就感还是让他在路上微笑了两三次。
作为最知名的成都“高利贷”者之一，他刚到门口，就感受到了来自媒体和一些认识自己的企业界朋友目光的强大压力，他们甚至议论纷纷，他们在寻找“高利贷”者与企业家之间某种神秘莫测的联系。许量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他知道邓辉他们也正在用目光搜索自己，但是他的前面有几个很活跃的年轻记者形成了很好的屏障。许量哑然失笑：还好，自己能够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邓辉，他们却不能看见自己。等到邓辉把自己归纳进了支持兴大农业公司的“其他的朋友”里，许量觉得非常自然。“高利贷”老板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的！许量坐了一会儿，很干脆地站了起来，这时候，邓辉和薛萧同时看到了他，许量很友好地向他们微笑和点头致意，这样的场合自己不愿意久待，转身飘然离去。
走出热闹的场所，心中的张力立刻消失，许量觉得辉煌与自己无缘，他走出会展中心的时候，心情平静下来。走到大门口，一个人差点撞上了他，许量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名很年轻的女孩。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抱歉”，然后，在快速后退中仔细打量了对方：许量看这个女孩子二十出头，一脸素颜，最重要的是连眉毛也无须修饰都漂亮出众的姑娘，这在人造美女大行其道的社会中很少见。何况，她很青春和活泼，一双水汪汪会说话的大眼睛正笑吟吟地盯住自己好奇地看。许量很友好地对她点点头，脑海中算是留下了她穿鹅黄色外套的影像，就好像万里晴空都是蔚蓝色彩，没有一丝杂云，无风，非常干净，就两个字：清纯。
许量拉开自己车门的时候，突发古怪的想法：难道她是故意的？没有理由吧。许量摇摇头，自嘲道：“人到中年，许量我老大不小了，哪里还有年轻姑娘喜欢？寻衅滋事？当然更不可能了，我许量在这个世界中，与人相处只有矛盾，没有任何仇恨。”
在回公司的路上，许量心中充满了欣慰：看来自己的“高利贷”生意又救活了一家企业。但是，在这有点像“地下工作”的民间金融领域，做再多的好事，企业和社会基本上是熟视无睹的。但是一旦出现问题，口诛笔伐是免不了的，“高利贷拖垮民营企业”、“高利贷逼迫企业家逃亡自杀”等新闻不绝于耳。
没有多少人会冷静而认真地去分析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件，以及这些事件背后的真相，比如企业本身早已经在市场上病入膏肓、在管理上腐朽不堪的问题。
这些外表光鲜其实已经濒临破产的企业，没有“高利贷”的支持只怕死得更快更彻底！
许量习惯开快车，多年的驾驶让他几乎是“人车合一”，人随心动，车随人动，现在却是人随车行，这样让他可以边开车边去用心想自己的心事。其实，他心中很在意自己只能在暗中帮助企业的尴尬境况，他把车窗打开了一些，外面的冷风汹涌而来，与车窗玻璃冲击发出“哗啦”的声音，颇有些惊涛拍岸的感受。许量很轻微地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谁让我们是企业倒闭前的最后一名医生呢？病人即使是病入膏肓，但死在你手中，那你必须为他的生死负全部道德责任。所有的人都会众口一词，企业活了是企业家的功劳，企业死亡则一定是高利贷的罪过！”
进入市区后，形形色色的车辆越来越多，在车的河流中漂浮，许量的路虎车走得很慢。车外闪过的行人、车与高楼组成的背景，让他想起了自己亲历过的关于民间借贷快意恩仇的很多故事。做钱的生意，就一定先要明白钱是有好有坏的。“好钱”或者“坏钱”的借贷生意，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生意之一，许量觉得这有点像国外的军火生意：你可以用武器支持人民起义，也可能帮助了恐怖分子。这个行业的正规军是银行，游击队则是以投资公司、担保公司等为代表的民间金融机构。
许量是文人下海，这些年来，在商海中的惊涛骇浪和爱恨情仇丰富多彩；“高利贷者”快意恩仇的人生经历经常让他百感交集，就如高山峡谷中的急流，跌宕起伏，绵绵不绝。
下午快3点钟的时候，许量的心情开始不好起来。他的办公桌上是一份财务部送来的2007年大半年来公司经营的统计报告：东方富通公司如果不是自己用资本经营的手段弥补借贷业务的损失，就不会有大的起色；公司的三大块业务，资金借贷、资产经营和资本经营，除了资产经营因为没有能够寻找到合适的资产而暂时没有开展外，借贷业务基本上只是保持了微利，资本经营则主要是因为金色集团的债务转股权的综合解决方案而收入颇丰，但那还是理论值，现金收入毕竟太少，还需要有新的变现计划。
那么是不是应该把公司的业务重点转移到资本经营的方面去呢？许量陷入了思考。
片刻之后，许量的面前突然浮现了精益科技公司的老板陈宏兵因为肝病去世的场景，这个让许量刻骨铭心的记忆，当他一闭眼就非常真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心灵绞痛。陈宏兵弥留之际断断续续说：“下辈子再也不想做老板了，特别是中国老板……”当时，躺在洁白病床上的陈宏兵没有任何挣扎，也没有说明白为什么不想做中国老板，就在他的老婆小丁和儿子的痛哭声中，微笑着，飘然离去了。
人死的时候，到底是哭还是笑，这是需要深刻思考的哲学与人生观问题，但许量知道陈宏兵没有说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许量亲自看到那种叫生命力的东西，从陈宏兵渐渐失去精神的眼睛中一点一点地黯然消失，然后，陈宏兵的灵魂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是天堂还是地狱呢？那个时候，许量觉得什么金钱、权力和女人，什么高利贷，资金资本、项目的利润和风险等问题都很空泛可笑，这些都如秋叶枯黄随风而逝了。这些事情，都是因人而兴起，当然因人而废弃。许量的精神世界被陈宏兵的突然死亡刺激着，多年做老板麻木的人情味开始苏醒了，就好像雷暴之后的蓝天白云被百感交集的感情彻底地净化了。
许量的精神世界真的能够被彻底净化吗？许量自己也不相信。陈宏兵的死亡当然是因为他的肝病而不仅仅是许量借贷给他企业的“高利贷”资金的压力。但是，许量不能够忘记的是陈宏兵老婆小丁那感激与怨恨交织的眼神。虽然自己一直很关照小丁，也给了她足够养家糊口的生活费用，但是这个世界，黑的总是黑的，灰色毕竟不是白色，难道人的灵魂也是需要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套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