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黑发绿眸的少年雄虫单手抱着身边的雌虫，恨不得将颤抖的雌虫揉进自己尚且单薄的怀抱里，他在雌虫诘问时一直企图安抚雌虫，许多无害的、圆滑的灰色触须挤挤挨挨，填满雌虫的掌心和怀抱，提供着支撑和温度。
然而到底一朝错算，满盘皆输，伊洛特的喉咙渐渐失了声，他像捉着救命稻草一样握着一根精神触须，璀璨的金眸失了神，一时间陷入彻底的茫然和无法自持的僵硬中。
大学生心疼得不行，他反复对雌虫说着：“我不会走，我在这里。”“一切都会好的，我会保护你。”，可是那都没有用，雌虫似乎已经透过时空，看到了那无法转圜的未来，干涩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喘息，他空茫的目光落在少年雄虫脸上，用口型反复说着：
“走。”
他在告知少年雄虫危险，他想让雄虫离开，哪怕后果是他独自面临的死亡。须臾间，他最后的反抗和心火也在“父神”的言辞之中熄灭了，他失去了战和逃的意志，他麻木得身体都无法移动，像个呆愣又可悲的木偶。
他比那些等着他拯救的军雌好不到哪去。
可只有来自地球现代社会的大学生知道，伊洛特很有可能在巨大的刺激之下，被他那些层出不穷也无法痊愈的心理疾病反噬了。此刻，雌虫面色青白，身体僵硬，俨然进入了躯体化阶段，先是语言功能紊乱，继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那双漂亮的金色眸子里全无求生意志，微弱的眸光却悲切柔和，他不再看那高高在上的父神，而是看着少年雄虫。
虽然陷入无法自控的躯体化病征，雌虫似乎再也感受不到那些沉重的道德、责任枷锁，他连求生的意志都失去了，一双眼眸中只有源自本能的善意。
“你走吧，快走，不要管我，不要被我连累。”
他那双金色的眸子渗出一滴晶莹的泪，连温度都欠奉，冰冰凉凉地滴落在少年雄虫的手背上，却让少年雄虫的整个世界都动荡不止。
在心痛之下，大学生的头脑反而冷静下来。他凭借本能，将一个极致温柔的吻落在伊洛特的发顶，再也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用最直接的行动表明了他不会离开的态度。
他将伊洛特紧紧抱进怀里，擡头讽刺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父神”，虽然他半跪在地，怀里还抱着雌虫无法站起来，可他的气势却丝毫不让，和那不可直视，不可侵犯的神明遥遥相望，分庭抗礼。
“千百年来，帝国对雄虫放纵，对亚雌、雌虫压榨奴役，整个族群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你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无可比拟的神明，已经可以取代母神了，是吗？”
开口的同时，少年雄虫单手握拳，精神触须冲天而起，将天空城主殿上方的空间撕裂。建造主殿的昂贵能源石大片大片砸落，无论是“父神”还是科莱恩的面色都有一瞬间的扭曲，而让他们更加始料未及的，是殿外层层叠叠的虫群。
不仅跟随伊洛特兵变的部下仍然未离开，新赶来的宫廷侍卫也在弗瑞尔的领导下匆匆赶来。除此之外，一众贵族雄虫竟然也带着他们的拥趸聚集在殿外，满面惧色，目光却死死盯着殿内的剑拔弩张，和那高高在上的，让众虫都无比陌生却又恐惧的身影。
初代金翎羽是帝国的创立者，他的神像仍然被雕刻在皇族主殿的穹顶，而这张脸，竟然又活生生地出现在几千年后的现在。
以伊尔文公爵为首的贵族牙关颤抖，莫敢直视那宛如神明的身影。这些雄虫贵族强行制止了皇族侍卫和反叛者之间的死战，不知怀着什么心思站在了战场之外，观看着这场生死对决。
科莱恩瞥见了他们，眼中的错愕和怒火几乎破茧而出。他死死盯着伊尔文那张在他面前一直卑躬屈膝的面容，再看他如今坐山观虎斗，犹如背叛的举动，竟然都忘了对父神的恐惧和敬畏，怒吼道：
鐭口兮口湍口√.
“你们竟是想反吗？就凭你们这些等级低微，头脑愚钝的废物！你们怎么敢擅闯宫廷，怎么敢站在这里！弗瑞尔！你这个无能的废物，杀死这里的所有虫！”
“可是……皇兄，我的雄主还在这里……”
弗瑞尔的脸色比石膏还白，他嗫嚅着看着暴怒的科莱恩，又看看他神色莫测的雄主克劳斯公爵，浑然不知所措。他虽然是军雌的雌子，但从小在宫廷之中浸染，只学会了讨好雄虫，服从命令。虽然他的等级还在伊洛特之上，但他却认为伊洛特进入军队是抢夺军功，是荒废时光，将自己变得粗鄙凶悍，不为雄虫所喜。面对真正的战斗，他竟然心中一丝头绪和想法也无，只知遵从雄虫。
可当他都要服从的雄虫给予不同的指令时，他竟然不知怎么做了。按照虫族帝国的规矩，他应当遵从自己雄主的命令，但他太想讨好虫皇，讨好科莱恩，将伊洛特踩在脚下，竟然举棋不定。
科莱恩可不感怀他这份几乎背叛雄主，来之不易的忠诚，尊贵的虫皇年轻的面容胀成猪肝色，他跪坐起来，对那些仍然站立的雄虫贵族怒吼，失去了所有的风度和仪态：
“父神站在你们面前，你们竟然不知敬神！天启日将至，神明重临，金翎羽的光辉将笼罩整片宇宙，届时，你们这些忤逆者再也不会有你们先祖奢求的机会，你们都会被神明降罚惨死，尸骨无存！”
他嘶叫着，身后窜动的精神触须彰显着金翎羽仍然强大的荣光。这个帝国在他的掌控中风雨飘摇，但金翎羽终究势不可挡，开国家族的神圣也不容冒犯。
一些雄虫迟疑了，他们中有小贵族和趋附贵族的平民雄虫，他们胆怯地悄悄离开。这些虫心中有数，无论今日走向如何，无论金翎羽的真相如何，弱小的他们都无法置喙，他们只能躲回家中，寄希望于明日睁开眼仍然拥有如今的尊荣和财富，寄希望于得利于他们的一方掌握帝国。
但有些雄虫却留了下来，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放飞了许多粒子摄像装置，他们中的大部分被金眸“父神”一个眼神化为糜粉，有些藏在能量石的裂缝里，却还在拍摄着发生的一切。
而大学生也悄无声息地看了一眼被他能量场保护的先进的直播摄像装置。八卦小站的页面几乎被挤爆，万亿虫族齐聚。
他从进入这里就开始了直播，今天这个情况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伊洛特没有告知他这突如其来的逼宫，他原本是趁着伊洛特外出，潜入了伊尔文公爵的宅邸。
伊尔文公爵，本应是他下一篇报道的主角。
作为对新闻和信息都很执着的人，大学生从来没有放弃任何一个深挖的机会。在他产出“机械迷情”新闻的那一夜，他已经注意到了伊尔文公爵对于其他想要依附虫皇的新贵族嗤之以鼻的态度，也察觉到了伊尔文和其他新贵族之间的冲突。
这个老贵族将叛变的塞拉公爵称之为初代雄虫深渊，将他称之为初代雄虫的晓雾，作为盘踞帝都星千年的老牌贵族的继承者，他一定知道旁虫不知道的内情。
找上伊尔文是一招险棋，或许也会招来伊洛特的误会——大学生知道伊洛特一定不会赞同他的做法，因为伊洛特不信任雄虫，更何况是混迹权力中心，油腔滑调的贵族。但大学生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将当日发生的对话复盘了无数遍，每一个字句都仔细斟酌，还是相信伊尔文公爵会成为皇族秘密的突破口。
而如今，伊尔文公爵在天空城事变中表现出的态度，大概证明他赌赢了。
“陛下，神明自然是要敬的，只是不知天启日将至，我们还能有幸见证帝国的变革吗？神殿坍塌那日，一百七十八名雄虫贵族葬身火海，而很快，您就召集了新的贵族来到帝都星，用天空城的恢弘和权力收买他们，而有趣的是，在所有新晋贵族之中，我竟然找不出一个a级以下的虫。思来想去，原来陛下提拔和受爵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神力等级！无关血统、无关能力，贵族被养在天空城许久，贵族院形同虚设，您是为了保存帝国的火种，还是为了将我们当作牲畜圈养起来，再成就一番神殿的大火？”
“我在帝都星多年了，陛下，在您还是幼崽时期就在。据我所知，您的精神触须一直只有四条，而神殿事变后，您的精神触须多达十多条！这真是有趣至极的巧合。”
科莱恩背后，十数条赤红的精神触须僵立片刻，竟然瞬间生出了许多尖刺！被一向窝囊的老公爵当面戳穿和质问的怒火和局面失控的恐惧让他神色扭曲，而绿眸森然的少年雄虫却丝毫没有理会他，只是将目光落在了那神圣的身影上：
“看看我们的父神，准备灭口了吗？但可惜，我正在实时转播这一切，没错，我一直在直播，你的存在已经被整个帝国所熟知了，这些雄虫就是被我的直播吸引来的，其他虫不敢闯天空城，这些贵族却无所顾忌。”
“你可以用能量场掩盖自己的身形，但那又有什么必要呢？我们都知道你是谁，金翎羽，初代雄虫之中，谎言的缔造者，一个欺世盗名，弑母称神的骗子。你何必躲藏呢？”
少年雄虫的激将法让父神的身影扭曲一阵，而后，一道修长俊美的容颜毫不遮掩，暴露在了虫族所有虫面前。
被大学生的能量场保护着的，仍然在运作的摄像装置纤毫毕现地捕捉了那张神圣的面容，星网之中，八卦小报的直播观看虫数达到了一个史无前例，后无来者的高度，大半个种族都聚集在星网之上，看着这令他们信念崩塌的一幕。
他们是随穆瑞斯一同到的，除了穆瑞斯和伊洛特没有入镜，其他几乎都被纳入了镜头中，所有虫都意识到，这绝不是一场闹剧，更不是一场充满噱头的表演。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真相揭露，而他们的引导者，一道镇定低沉的少年雄虫的嗓音，仍然在为他们解惑，揭露着他们看不破的真相，揭开那“父神”的皮囊。
“晓雾，千年过去，你仍然是那么可笑，你在蝼蚁面前曝光了我的存在又如何呢？蝼蚁畏强，或许今日他们会为了所谓真相站着面对我，在真正的神明面前，他们终究会认识到自己低入尘埃，他们的想法和意念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杂音，也只有你永远会谛听他们的愚言。你信不信，无论今日发生什么，不过几日，他们又会回到他们浑浑噩噩、毫无价值的生活中去，反抗神明？即便是你怀里那被骄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都会恐惧，更何况是那群乌合之众呢。”
“被隐瞒、被践踏、被轻视，在他们眼里都不算什么，只要行为是出自强者，他们只会觉得荣幸，恨不得把身体当作阶梯供养。这几千年的帝国发展至今，你还看不破这本质吗？雌虫、亚雌，还有懦弱无能的雄虫，都是失败的作品，只有你我，是为神子，永生不灭。”
“为了微不足道的蝼蚁，你什么自降身份的事都做得出，你可知你护在怀里的，不过是一个比尘埃更轻贱的东西？你明明是高坐云端的神子，为了他们，你堕落成了混乱星系永不消散的粒子风暴，而今你又重新凝成了肉体，却还是被蝼蚁左右，母亲若还在，定然对你失望至极。”
“是吗？”
被“父神”称为晓雾的少年雄虫眯起眼睛，竟然露出了一个锋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