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十年前
第22章十年前
再次睁开眼时,我对上的是响毫无掩饰的视线。
他以一种极度冷静自持的姿态睁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略有些神经质的,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连睫毛也未曾颤动。他离我极近,鼻尖与鼻尖几乎相贴。
我下意识退后,灵魂以一种奇怪的方式飘了一阵,最终在不远处停住。响似乎看不见我,依旧睁着那双很薄、很轻盈的眼望着前方,像某种警戒的动物。
视野拉远,我渐渐看清眼前的景色。
这是一片无人光顾的羊肠小道,只有深黑色的围栏一字排开,响趴在其中一片围栏上,他过小的脸颊挤在两根黑色栏杆中间,双手紧紧攥住栏杆,发力的指尖有些发白。
“响…”
我对这里十分熟悉——
这是我高中学校的围栏。从前,不少同学会偷偷在这里传送东西。
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在很远的尽头,能依稀看见人工湖和那条狭长的木梯。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仔细端详他的穿着,深青色的卫衣,灰色长裤,他头顶的发丝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发黄,但脸颊始终十分白皙。
响一动不动地思索半晌,忽然爬上了栏杆外的台阶,他望着高耸的栏杆,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我来不及思索那个阴郁的、仿佛说一句话都会吓到他的怪胎为何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只是本能般想:不论他想做什么,都不应该在这时翻墙。
这里的栏杆连我们班上最高大的同学都翻不过去,而且四周有着许多监控摄像——
果不其然,在他尝试爬墙后,一阵急促的吹哨声响起。
“喂!哪儿来的野孩子!”
保安从一旁的教学楼后面冲过来,一边挥舞着手中的警示棍:“快下去!别在这儿玩!”
响已经爬到一半,听见保安的呼声,不由得加快了动作。他整张脸都憋红了,骨瘦如柴的双手紧紧扒住栏杆,丝毫不肯松懈。
保安冲至栏杆前,驱赶道:“快走!不要爬栏杆,这里很危险!”
很快,哨声也从外面响起。另一名保安已经从后门跑至栏杆外侧,眼看着就要追上他。
响别无他法,从栏杆上摔了下来,来不及应对,抱着脏兮兮的外套一路沿着羊肠小道跑了过去。我望着他逃离的方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
在我从未见过的地方,他那样生动,那样热烈地活过。
保安见人已经走了,便不再追赶,商量着道:“这儿该装些防爬刺了。”
“也是,”另一人说:“老有小孩儿偷偷跑过来传递东西,抓也抓不完。”
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除了疑问,更多的是无言。
响,你想做什么?
一阵喧闹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走向人工湖,见众人正围着一个昏迷的学生慌乱地说着什么。
沉睡的记忆逐渐复苏,我看着那人的脸,很慢地意识到——
这分明是我自已。
这是我摔倒那天,正是在这一天,正是在这里,我从木梯顶端摔下,摔成了骨裂。
我看着众人将“自己”擡上担架,以完全旁观者的姿态经历那些事件,这种体验十分神奇。
如今昏迷着的“他”一定不会想到,此时的自己会被未来的自己注视着吧。
我猝地想起逃跑的响。
他想阻止这场灾祸?
他是如何知道的?
如何知道,我一定会在这个时刻受伤?
他这时应该还不认识我才对。
我思索越多,头便越是疼痛,如今已经熟悉了那种眩晕,我意识一松,顺从地昏了过去。
很遗憾,我没有看见响转学进来的那天。
高二10班的教室一如既往,我记得里面的装饰、公告栏、窗台的绿萝;记得书架里的书,甚至记得多媒体电脑的密码。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突然出现的转学生。
小林响,突然从爬墙的野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和我们共同学习的同学。
他如同一只黑猫,顺从而缄默地缩在角落里。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对他的出现感到稀松平常,仿佛他不是一个来自异国的怪胎,而只是某个寡言少语的普通同学。
噢,他的存在足够稀薄,稀薄到无需在意这一切。
我低头看向眼前的响,他趴在桌上熟睡着。
我想伸手抚摸他的发丝,可手只是堪堪穿过他的耳侧,什么也没有留下。
徐静在收作业时路过他的座位,她并没有搭话,只是略带审视地看了他一眼。我看着眼前还稚嫩的徐静,意识到她总是比我锐利,比我快一步。
响在他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睡觉。天不亮,他就从床铺上爬起来,早早地来到人工湖旁发呆。偶尔他会拿出笔记念古诗,但他的口语很差,往往要耗费许多时间。清醒时,他会将要学习的中文誊抄笔记本上。下课他也不回寝室,一天只吃很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