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孩子嘛,还能总缺你那把伞?”
除夕夜,全师傅大展身手,做了清蒸鱼、红烧肉、八宝鸭、狮子头、笋干炒肉、豆腐煲、清炒山药,还炸了宗一轩最爱吃的春卷。菜做完未尝一口就赶着回去,宗文康让他带些走,全师傅极力推脱,“你们吃你们吃,小满他妈在家都做好了。”
宗文康也不好再耽误时间,只说让他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不着急来。
宗念找来写对联剩下的红纸做桌布,饭菜铺满,年味溢出。大家围坐一起,电视开着,正播放春晚预热节目。爱兰奶奶打趣,“要是淑云在这里,一定要讲我们穿得邋遢,配不上这一桌好菜。”
静芳奶奶接话,“可不是,搞不好要穿旗袍踩皮鞋过来吃。”
南方爷爷敲桌以正视听,“你看你们,又背后讲人家淑云的笑话。”
静芳奶奶不服气,顺势拉拢战线,“我们很客观好吧。刘医生你说,淑云她是不是有这个臭毛病。”
被点名发言的刘英一边给大家盛饭,一边温婉地笑笑,“那是淑云大姐有仪式感。”
“瞧瞧,还是读书人会讲话。”静芳奶奶伸出大拇指,“她啊,说白了就是大臭美。”
众人笑做一团。宗文康端着最后一道汤圆过来,边走边朝正在厨房收尾的儿女喊,“你俩别收拾了,先过来吃饭。”而后又问大家,“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静芳奶奶指指刘英,“说她淑云大姐有仪式感呢。”
“刘医生,我可早就想说你了。”宗文康指指刚坐下的女儿,“小念他们管你叫姨,你倒好,管这帮人叫大哥大姐。那这辈分乱套了啊。”
养老院排辈分是个技术活。按道理宗文康与秦丽这岁数应称呼老人们“叔叔阿姨”,可小一辈的宗念玲玲小川又要叫“爷爷奶奶”,时间久了称呼不统一容易乱,所以大家便都以“爷爷奶奶”称呼——这叫法既像个代号,也像老人们在晚风的专属名字。
宗一轩脑子活,紧着说道,“英姨叫淑云大姐,我叫淑云奶奶,爸,这么算你是不是得叫英姨一声奶奶啊。”
大家齐声爆笑,连从坐下都没开过口的闫春爷爷都笑了。
“臭小子。”宗文康拍下儿子的头,笑着说道,“刘医生我可看出来了啊,你在这下套等我呢,居心叵测啊。”
刘英边捂嘴乐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合着说一圈把自己说进去了。”宗文康“啧啧”两声,举杯道,“来吧爷爷奶奶们,新年好啊!”
一桌人齐齐碰杯——“新年好!”“万事如意!”“新春快乐!”
阖家团圆夜,那今夜就让晚风暂时做这个家吧。
宗念察觉出闫春爷爷的失落,想也知道为什么——直到这一刻,儿女的电话依旧没有打来。她端起桌子另一头红烧肉的盘子递到老人面前,“爷爷,您夹一块。今天全师傅可是下了功夫做的。”
“好好,你放着,我够得到。”闫春爷爷夹一块放到碗里却没有吃,而后放下筷子,扭头去看电视。
宗念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默默放下手中的盘子。
“好啦,大过年摆臭脸给谁看。”说这话的是静芳奶奶,而对象正是整晚郁郁寡欢的闫春爷爷。她隔着桌子用筷子敲敲他的碗,“不就是别人都被接回家了,没有人来接你嘛。”
宗念拼命摇头示意,这小老太太,怎么专捡人伤心事说。
闫春爷爷不讲话。
“你也是倔,他们不联系你,你不会联系他们呦?”静芳奶奶丝毫不理会宗念的提醒,继续说道,“有儿有女的,非要争一口气不理会。这口气你争给谁看,谁要看?”
闫春爷爷这下急了,“我是老子还是他们是老子?大过年的要我给他们拜年?我可没那么闲。”
“你瞧,这口气到最后全憋在自己心里了,图什么。”静芳奶奶说道,“要不然你就当他们不存在,跟我一样过无儿无女的日子。你嘛,又做不到,还是总惦记。”<
闫春爷爷再次扭过头,假装看电视。
宗念刚欲打圆场,收到宗文康的信号——父亲在桌下拍拍她的腿,示意不要发声。
“静芳这点说得对,你就主动打一通电话,打个电话有什么大不了的。”南方爷爷加入劝说阵营,“不要老想着儿女应该怎么样,你做爸爸的,也要想自己应该怎么做嘛。”
“就是。”静芳奶奶附和,“当爹也要有当爹的样子。”
“谁没有当爹的样子?我没当爹的样子怎么把他们拉扯大的?”闫春爷爷猛开炮火,“你没当过娘,讲别人可头头是道,一堆大道理!”
静芳奶奶气得拍桌子,“我怎么没当过娘?我给别人养了快三十年孩子,我不是娘?”
“人家叫你娘吗?一把屎一把尿带出来才叫养孩子,你那算什么?顶多是伺候饭的后妈!”
“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活该!”静芳奶奶破口大骂,“算什么东西,我们劝你是为你好,反过来弄一身骚!接你回去过年才怪!”
“好了,大过年的,都少说两句。”刘英在一旁劝。
“闫春,你不应该这样讲静芳的。”爱兰奶奶慢条斯理开口,“我们都知道你心里窝火,孩子不打电话不来接肯定是有原因的。当然,原因也未必只出在你一人身上,但静芳她是好心,你说这些不是寒了她的心。出问题就解决问题,你不能指望问题自己消失呀。”
“对呀!问题是客观存在的,可人是有主观能动性的。”南方爷爷接话,“咱们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这么一大把岁数,干嘛非要弄得自己食不下咽?再说跟孩子有什么可生气的,养儿养女,你不就是希望他们好,那现在他们好了,咱们心愿不就达成了,要我说,健健康康活着,少给他们添堵,这就是老人该做的。”
闫春爷爷情绪缓和些,摆了摆手,“你们有一双好儿女,我那俩,生下来就是跟我干仗的。”
静芳奶奶翻个白眼,“还不知足,有总比没有强。”
“不如没有,落得清净。”闫春爷爷叹口气,瞧她一眼,不再说话。
虽然他没有道歉,可好像静芳奶奶也不需要一句郑重的“对不起”,他们又和好了。
爱兰奶奶这时说,”
你啊,你也得换换立场学着去理解孩子。他们也一堆事情,他们也不容易。你家闫雪吃得用得哪个亏欠你了?可她为什么就不愿意来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不能用咱们这套认知去扣在他们身上,要他们遵从照做。”
“可不是。”南方爷爷指指宗念,“你再看看小念小轩他们这代人,和文康都不是一个想法,那和咱们这代差得就更远了。观念这个东西啊,它会过时的,以前对的放到现在未必就对。”
闫春爷爷再次叹口气,重新拿起筷子,默默低头吃饭。
这年过得让他受到重创。近在跟前的儿女不理不睬,似要用这种冷酷决绝的方式硬逼他去反思。可八十岁的人啊,手握既定认知活了一辈子——我累死累活撑起这个家,这个家就该我做主;我又不会害你,所作所为出发点都是为你们好;你们长大了翅膀硬了,开始不听话开始反抗了,这是不孝,是大逆不道。认知根深蒂固,他遵从它们、运用它们去过生活,而在过去的某段时间内,它们也验证了自己的正确性,用结果告诉他是的,你这样做才能让这个家让你的家人更好。白驹过隙,岁月悠悠,星移斗转,时代轮替,现在突然有个声音说,错了,你大错特错。对于闫春爷爷来说,这是老房子被撼动地基,是祖坟被铲走迁移,是他不理解、不明白、不能接受的事。
明明是对的啊,怎么到头来就错了呢?
“文康,你说句话。”爱兰奶奶重举主持大局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