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法院的活儿总得有人干吧” - 晚风家园 - 小格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都市言情 > 晚风家园 >

第17章“法院的活儿总得有人干吧”

宗念当晚就给陈思佳发去信息,开门见山,“姐妹,你们华人圈有个叫刘硕的嘛?也在硅谷上班,程序员。”

陈思佳是他们那届作曲系的大美女,当时宗念总去蹭课,两人因此相识。毕业晚会首演《第一封情书》,她觉得曲子毛刺太多去求助思佳,对方给出不少专业意见,两人天天混在一起相谈甚欢相见恨晚,关系一下变得亲近。要不说缘分奇妙,同窗四年,她们在临近毕业时才变成要好朋友,再不舍也要面临未来的分叉路。后来思佳去美国深造,留学期间认识一个男孩,学业结束随即结了婚,一直定居海外。

思佳很快回复,“你还没睡!怎么,打听这人跟你有故事?”

“别闹,帮别人忙。英文名叫allen,三十四。”

“你知道湾区有多少华人吗?三十多岁的allen一抓一麻袋。”

宗念都能想象陈思佳打这句话时脸上那种小表情,轻笑一下,继续回信息,“不着急,能问就问问,问不到就算了。”

“成,我让家属打听打听。”对方又来一条,“看你朋友圈,要去新青年?”

“对啊,回来看吗?”

“我倒想回去,哪有假。下次吧,高低得看一次你演出。”

陈思佳现在在一家进出口公司做行政,彻底转换赛道。用她自己的话说,念一门专业初衷是因为喜欢,谋生是另一个维度的话题,没什么可遗憾的。宗念与之合得来也是因为这一点,思佳这人活得洒脱,做过的事不后悔,行不通的路不强求,行为与思想高度自洽。

“上班去了,早点睡,有消息我跟你说。”

宗念回复一个“ok”的表情包。

这世道,真正洒脱的人可不多见。

演出当日,陆河在检票口成功与宗一轩、文希羽碰头。他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一路上被人群左挤一下右撞一下,场内的音乐声叫喊声更是震耳欲聋,还没进去人已有些发懵。惹得两个小年轻嘲笑连连,直说他像老干部进城。

“你们都来过?”陆河问。

“我姐这几年北京演的,我都看过。”宗一轩一脸得意。

“我来过。”文希羽晃着票大声回应,“但亲属票第一次。”

“那是因为我姐心地善良!”宗一轩瞄她一眼。

他俩一同坐地铁过来,来的路上文希羽说看到宗念发音乐节预告的朋友圈,就评论一句自己要去看,随后宗念就给她发了私信,简单粗暴,直接传来门票二维码。

音乐节设置在城郊一座大公园中,露天,共设两个舞台,连续两天演出,每日下午三点开始。宗念他们是a舞台倒数第二支出场乐队,节目单显示五点半出场,持续40分钟。此时四点刚过,宗一轩熟门熟路说着“咱们先去占地方”,带头领着二人见缝插针往前挤。舞台上有乐队正在表演,台下有人随音乐忘情蹦跳,有人自带小板凳坐下休息,还有一些人玩起跑火车游戏——后排人将手搭在前人的肩膀上,队伍越来越壮大,一行人浩浩荡荡欢闹着肆意穿梭。这是一片无拘无束的欢乐场,好像无论做出怎样的举动都不新奇,亦无人在意,这个场里收纳着无数快乐至上的灵魂。<

原来这就是宗念的观众,这就是宗念从前的生活。

想法让陆河不由有些低沉——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这种生活离他太遥远了,它太欢闹、太光鲜、太绚丽。而属于他的生活是每天九点之前要到单位,要写判决、校对判决、整理卷宗;入额必办案,办案必担责,头上顶着考核结案率、服判息诉率;要参加培训、学习信访维稳化解、参与交叉评查案件,数不清的笔记、心得、报告……他的生活是单一的、乏味的、枯燥的。加不完的班,办不完的案,写不完的材料,甚至,若非机缘巧合被赠与这一张入场票,陆河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与“音乐节”三个字产生交集。

他们,他觉得自己与宗念似荒漠与大海,所隔万里,遥遥无期。

乐队换场,前奏刚起,文希羽便跟着跳起来,边跳边兴奋地告诉他们,“我特喜欢听他们的歌!”

“这你都知道?可以啊。”宗一轩笑着回应。

“看不出来吧,身体瘦弱,但内心狂野。”女生笑语吟吟。

“我姐给他们打过。”宗一轩靠近她,“下回再跟他们演,我告诉你。”

“好啊好啊。”文希羽说完便摇着男孩的胳膊大声跟唱起来,宗一轩看向她,眉头紧锁但表情却在笑——陆河举起相机,悄悄拍下这个场景。

他从上学时就喜欢拍照,拍精巧或壮阔的风景,拍形形色色的人,也拍转瞬即逝的某个画面。最初纯凭感觉,在技能不足以表达感受的时候开始看专业书、翻论坛、刷评论区,当然也有一段时间沉迷于换设备,有过吃两个月方便面东拼西凑攒钱买镜头的时候。逐渐认识很多同道中人,接触的多了,发现真正的大神都很少炫装备,他们更像是——敏锐的观察者。就像人工智能可以取代很多工种,可它们永远取代不了人的感受。摄影是需要感受的,对光、对影、对动态、对视觉,这个发现让陆河醍醐灌顶。记忆不如存储卡客观,因为前者会模糊,会消解,也会随着认知有所弯曲,可后者一旦留存便永远中立。画面上存在的定是切实发生的,照片里所承载的画中人以及拍摄者的感受也是当时当下独一无二的,陆河愿意当个记录者,他想那是记录感受的过程。

手机进来消息,是中午一起吃饭的同学。对方说,“我问过我老板了,凭你的资质没问题。如果嫌北京远,上海所也在招人,他可以帮忙打个招呼。”

这是一条与音乐节完全不相称的信息,就像穿着牛仔裤手持地铁卡误入一场盛大隆重的舞会。陆河与朋友们打过招呼,以去卫生间为由挤出人群。

老同学又来一条,“考虑考虑,花草还得换盆挪坑呢。”

他们在中午吃饭时聊起大学同学们的现状,也聊各自的生活。班里一些人转了行,有的做媒体,有的做金融,还有的做教育行业。大部分都在从事法律相关工作,其中律师与企业法务最多。陆河记得当年有几人同自己一样考公检法,也是这次吃饭才知道,已经有人辞职。老同学笑他,咱们班那么多留上海的,你又不远,同学会怎么这么不积极?消息还不如我这奋斗在北京的呢。陆河也笑,忙啊,忙的灰头土脸天昏地暗。

离开象牙塔数年,人生列车已然岔开,驶往不同方向。

对方说,谁都知道基层法院又苦又累,赚的还少,你到底图什么?

陆河不说话。

老同学叹气,咱崇高一回,就算是为法律理想,当律师不也一样么。

陆河半天憋一句,法院的活儿总得有人干吧。

“我打听打听,当然决定权在你啊。”老同学最后拍拍他肩膀,“兄弟,我就觉得你窝在一个地方,有点可惜。”

同窗四年,陆河明白对方的好意。这次吃饭,老同学是开新车来的,suv顶配,也聊到家里帮扶一些,在北京买了房,这下算站稳了脚。案源不好找,但也不至于关山阻隔,再干两年准备冲一下升合伙人。他知道对方没有炫耀的成分,选一条路,就有一条路的走法,仅此而已。

陆河想了想,点开聊天页面,郑重回复,“谢了兄弟。我先挺一阵,实在不行再找你搭桥。”

他不否认有过换条路的想法。倒不是物质考量——陆河自认是个物欲较低的人,平日除了摄影也无其他爱好,日常没有多少开销。想走纯粹是因为累,而长期极度的疲惫是会消磨人的意志的——他开始自问为什么要做这些。他找不到当法官的意义,那道最坚实的心理防线一下就被击垮了。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地方可以抱怨,好像就是抱着“再试试,不行就算了”的想法一步一步往前走。这种想法一直隐隐存在着,直到这次培训

他见到了太多优秀的法官,来自全国各地,来自不一样的、却都悬挂同样法徽的建筑里。大家同吃同住,说自己院里的趣事,讲行业人才懂的笑话,也交流各地不同的办案方式。拥有丰富经验的前辈们做讲师,每一个都是业内响当当的人物。有的头发已经花白,有的五句话一个段子,有的全程严肃不苟言笑,可无一不认真专注。他们讲理论、讲案例、讲司法的公平与正义,整个培训期陆河感觉自己像推开一扇未知的门,那是一个他没有见过、听过、甚至没有想过的世界。

是可以成为那样的法官的。

应该成为那样的法官。

陆河记下很多笔记,拍了很多与同龄人、讲师们的照片,心里那道墙似乎又慢慢筑起来了。他想,是前辈们铺了一程路,继而交接出工具,引导更年轻的他们去铺下一程。

第一次,他对自己所从事的职业产生使命感。

手机进来消息,他以为是宗一轩催促便没有立即查看。去了趟洗手间,又给大家买了水,往回走时才掏出手机想问一句是否还在原来的地方。消息却是宗念发来的,一共两条。

“你来了吗?我看到小轩他俩了,没看到你。”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