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做梦
一九九五年六月一日,甜水村。
立夏过后,气温一下子蹿得老高,热得厉害。
苗小喵迷迷糊糊醒来,总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对劲。
她猛地睁开眼睛,打量四周,头顶的纱帐有些发黄了,木头做的窗牖,窗户旁边的土砖墙上贴着一张港星海报。这海报估计是贴了有些年头了,纸张都褪色了,斑斑点点发着灰。
苗小喵打了个哈欠,只当这是在做梦。
奇怪,要做梦也应该梦到他们家新买的三层小别墅才对,别墅的装修设计可都是她和设计师一点一点敲定下来的。家里的灯啊、床啊、沙发、电器,全是她精挑细选的,耗费了无数心血。就等着装好,拎包入住了。
没道理好好的新房子不梦,偏梦到这么一个破烂老旧的地方。
还别说,这老破房子还挺眼熟。苗小喵双眼发直,猛地坐起身,想起来这老破房子不就是她苗家的老宅吗?
这地方她住了十二年,后来老家发地震,震级不大,也没什么人员伤亡,但老房子不耐震,向阳东侧的墙壁震裂了个大口子,成了危房住不了人。政府拨了两万元的救济款,让大伙儿拆危房建新屋。
这养活了她祖爷爷、爷爷、爸爸三代人的土砖青瓦房,然后终于在她这一代寿终正寝。
老实讲,在老宅的日子并不算多顺心,苗小喵实在理解不了,间隔了十多年,怎么会突然又梦见了它。
她也没多想,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
“知了,知了。”随着太阳越来越高,树叶都晒得蔫蔫的,香樟树上的知了也被热得发昏,叫声延绵不绝,又热又吵,苗小喵根本躺不住。
她爬了起来,低下头一看,就见她纤长漂亮的双手缩水了好几倍,又短又胖,手背上的肉窝深深。
腿也短了,短裤外露出的小腿胳膊白嫩白嫩,像藕节般。苗小喵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看着肉乎乎的小腿上戳出一个个小窝,笑得咧开嘴,玩得不亦乐乎。
等她玩够了自己的小腿,才有闲心思考——她这是梦回童年?
那她现在几岁了?
三岁,还是五岁?
反正是自己的梦,苗小喵也不见外,站起身,想出门看看,刚爬起来,腿一软,身子一歪,猛地一屁股蹲跌坐回床上。
得咧,结论出来了,她这年纪绝对不超过三岁。
苗小喵小时候身体不好,据说别的小孩一岁顶多一岁半,就已经走得溜溜的了。苗小喵直到三岁,才能自己独立行走。
这倒不是说她学走路慢,而是因为她虽然长得白白嫩嫩,但骨头脆软,两条小肉腿中看不中用,撑不起她人。只能卧床,爬行,又或者在家里人的陪护下跌跌撞撞走几步。
她这情况说白了就是缺钙,不过那个年代的人养孩子都养得糙。小孩嘛,有吃有喝,不生病就行了。至于不会走路,那不是也有大器晚成的。现在不能走,又不是一辈子不能走,等她再大些自然而然就会走了,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再加上她亲爹亲妈都不在身边,那就更没人能注意到这些小细节了。大伯大妈是不费心,大哥二姐他们则是不懂。
一直到她爸回家,觉得不对劲,看了医生,又想方设法弄了奶粉喝,补足了钙质,骨头才慢慢长好了。
说到她爸回家,那她现在到底多少岁了?
她是元旦,新年第一天生的,这天气明显是夏天,她现在能坐能站,不可能只有半岁。那她现在不是一岁半,就是两岁半。
如果是一岁半,那就还有一年,苗勤之才会从省城回家,要是两岁半,估摸着他回家的日子就是这阵子,或者他现在已经在家了。
要弄清楚这些,还是得出门才是。苗小喵爬到床沿边,看了一眼一米高的木架床,吓得又缩了回去。
这么高的床,对二十五岁的苗小喵来说是小菜一叠,对二点五岁的苗小喵来说不亚于天堑。摔下去不说半死不活,但绝对要她好看。
苗小喵正想着,堂屋传来了奶奶和苗大姑的说话声。
苗老太接过苗春荣手里的篮子,手一沉,她揭开篮子上盖着的蓝布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篮子里放了一打啤酒、两斤鸡蛋糕、两袋桃酥、一大包奶糖、一瓶荔枝罐头、一瓶梨子罐头、两条鱼、一个五六斤的大肘子,还有一串10个咸肉粽,一串10个蜜枣粽。
这些东西已经远远超过村里外嫁女儿送的节礼标准,寻常人家,送两斤鸡蛋糕,两斤肉一条鱼就差不离,家境再好一点女婿再大方一点的人家,添两瓶荔枝罐头就可以了。
苗春荣送的这么多东西,不要一百,也得七八十,要知道现在这时候县城工人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两三百块顶了天了。
谁家那么大方,能拿出小半个月的工资给娘家送节礼?舍不舍得再说,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要养家糊口的顶梁柱,一下子花这么多钱,寻常日子不过了?
苗老太看了一眼随着苗春荣进屋的女婿外孙,瞪了苗春荣一眼:“你来就来了,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你和女婿挣钱也不容易,大手大脚的,钱不当钱啊。”
苗小喵侧着耳朵听着堂屋的动静,听到苗老太这话后,小嘴不自觉嘀咕出苗老太要说的话:“鱼中午烧一条,肘子切一半红烧,鸡蛋糕和桃酥我都留下了。剩下的吃完中饭,回去时你再带回去,留给宝留吃。”
苗春荣还没来得及开口,随她一起回娘家的张尚成道:“妈,我们也没买多少东西。明天不是端午节吗,我们做女儿女婿的,孝敬你不是理所应当。”
“就这么点东西,送到家了还得再拎走一大半,没这个道理。您放心,这些东西都是我让春荣准备的。”
“啤酒是给大哥的,夏天天热,这个消暑。桃酥和鸡蛋糕是给家里几个大孩子准备的,奶糖呢,是给小喵准备的。
人家不是都说三颗大白兔能抵一杯牛奶吗?这孩子都快三岁了,走路还不顺畅,估计就是缺奶了,正好给她补补。您老人家牙口不好,两瓶罐头自个儿留着吃。
至于鱼和肉呢,咱们都要吃的。天热,地里活计又多,不吃点荤腥身体也熬不住啊。”
苗老太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女婿这么能说话,经张尚成这么一说,他们送来的每样东西都有归处,都是应当,哪里能再带回去。
她顿了顿,张口:“那粽子呢?咱们自家也有包粽子,费劲巴拉拎来做什么?”
都快二十年的老女婿了,张尚成自然知道老太太不是嫌弃他们带来的粽子,都是穷过的人,谁还嫌粮食多啊。
屋里的苗小喵闻言,下意识说出张尚成要说的话:“两串粽子,一串是咸肉粽,一串是蜜枣粽,和咱们这里的口味不一样,不多,每串也就10个,咱们都尝尝味儿。”
他们这里的口味有什么不一样呢?无非是家穷,舍不得料。苗家做的粽子,就是简简单单的糯米粽,里头隔了几粒红皮花生米,外加一点点黑芝麻,最后加盐和酱油调味。<
味道不好不坏,哪里比得上咸香可口的肉粽和甜滋滋的蜜枣粽?
张尚成接着道:“我们也是第一次做,妈你尝尝,也给我们提点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