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唇膏
许柏家附近的羊肉汤店还开着,十几年的老店,油烟略重,许柏泰然自若地脱下大衣随手搭在凳子上,燕周也脱下羽绒服放在一边。
许柏卷起袖子接过老板递来的菜单:“两大份羊肉汤,一份酥饼,加两碗粉丝。喝点什么?”
燕周看着许柏露出的两截胳膊,瘦而有劲,肌肉线条漂亮。手——手也好看,他刚才在车上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燕周镇定答:“热茶就行。我要再加一份酥饼,谢谢。”
许柏眼中有笑意:“胃口还是那么好。”
燕周嘿嘿笑:“平时体力和脑子都消耗大,所以吃得多。”
他这么说是谦虚,从前听奶奶说,他从小就吃得多,抓着什么就往嘴里塞,一度让他的爸爸妈妈很紧张,得时刻看着他不让他乱吃东西。
后来燕周到了燕家,最初他不敢多吃,怕爸妈和哥哥嫌弃他太能吃。后来时间久了,才慢慢显露爱吃的本性,让一度担忧孩子不吃东西会长不好的老燕十分欣慰,挥舞勺子做饭的劲头更足了。同时燕周也从燕学文那里喜提一个别称:燕小猪。
“柏哥,你去援藏的时候有空出去玩吗?”
“没什么空,我要定期换地方巡诊,基本就在路上看看风景。不过在那曲的时候,同事偶尔开车带我去纳木错湖逛逛,风景的确很好。”
“你拍照了吗?”
“拍了几张。”
许柏拿出手机给燕周看。许柏的手机相册里大多是病人的病例诊断和x线片,燕周点开夹在中间的几张风景照,有的是许柏自己拍的湖光山色,有几张是别人给许柏拍的留影。许柏穿着白色冲锋衣,背个包,站在冰蓝宝石般的湖水岸边,身后是连绵的巍峨雪山,白云和苍蓝天空。
太帅了。燕周在心中呐喊。这也太好看了!他真想当场开口让许柏把这张照片发给他,照片里的许柏已经有点晒黑了,那双眼睛却在高原的耀目阳光下显得更明亮,更沉静。
“拍得真好啊。”燕周羡慕道——也不知道在羡慕什么。
许柏:“以后有机会可以去玩。”
燕周把手机还给许柏:“我这几年肯定是没机会了,台里虽然也有去边远地区的项目,但肯定不会到我头上来。”
“你现在是负责长宁本市的新闻?”
“嗯。我现在在民生栏目,但其他活我也干,台里上个月又走了两个人,现在都是一人多用。”
羊肉汤和饼都上来了,许柏把饼推到他面前:“多吃点,小朋友上班辛苦了。”
燕周哭笑不得:“我不是小朋友啦,柏哥。我都24岁了。”
“好,好。”
相比对其他无关人员,许柏对燕周的态度已可谓特别。许柏是个看似温和有礼,实际不怎么关注旁人的一个人。他的朋友不多,燕学文算一个,因而他才对自己朋友的弟弟有所偏心。
许柏问:“做记者很辛苦吧。”
“也没有很辛苦,有时候遇到一些事还挺好玩的。”燕周开始拣自己出现场时遇到的一些趣事将给许柏听,比如有一回他去医院采访重疾康复患者,因为对方太能聊而被拖住,最后老刘楼上楼下找人,才找到病房过来把他揪走;比如去年夏天台里做防溺水专题,他正好在河边看到一群想下水的小孩,连忙拎着相机撵过去,那群小孩忙不迭裤子都没穿上就跑了;比如群里催着报选题,他实在不知道报什么,问能不能报记者熬夜加班职场生态,被主任狠狠批评......
许柏听得直笑,不知不觉两人都快吃完了,燕周发觉自己话太多,讪讪打住:“说起来都是些糗事。”
许柏说:“挺可爱的。”
燕周的心跳一下。
可爱?
这时许柏的手机响起,他看一眼,对燕周说:“患者打来的。”
“没事你接。”
许柏接起电话,对方说了什么,许柏听着,末了说:“那你现在我这挂个号吧,下午我有手术,晚上给你加一台。嗯,不客气。”
许柏挂了电话,燕周说:“柏哥对不住啊,我都忘记你下午还要忙了,我们现在走吧,这样你还有空能午休。”
“别这么说,和你聊天我挺放松的,就当休息了。”许柏付了帐,拿起大衣起身,“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两人到店门外,外头寒意重,许柏站在燕周面前,低头挺温和地与他说话:“燕周,你现在怎么和我这么讲客气?”
许柏站得离他有点近,燕周顿了一下,手捏着羽绒服拉链往上拉,决定反客为主:“那不然呢哥,我们俩都多久没见面了,肯定会变生分呀。”
燕周话说出口,又怕许柏听这话不高兴,紧跟在许柏身边鼓起勇气道:“这说明以后还是要多见面。”
车在不远处滴两声,许柏走到副驾驶前,一手拉开车门,侧身朝燕周,微微俯身朝他做一个请的姿态,慢条斯理道:“你说得对。请?”
为了不让许柏看到自己发热的脸,燕周迅捷地一头钻进了车里。
许柏把燕周送回家,直接开车去了医院。他在长宁大学附属口腔医院工作,去年12月末援藏结束回长宁,院长给他批两天假,他全用来给家里打扫清洁了。
前往西藏之前,许柏与邱洺正式分手。一年后等许柏再回来长宁映水湾的家,家里已经空置很久了。
他与邱洺在本科期间就认识,后来读研时邱洺与他告白,经过几年相处,许柏也喜欢并欣赏这个容貌出众、能力优秀且性格独立自我的男生。邱洺学的设计,本科毕业后没多久到国外进修两年,两人谈了两年异地,他们都是有各自事业和理想的人,但再自我或冷淡的人,也乐于享受情与爱,着迷于对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时光。
很多人羡慕他们,对他们抱有美好的祝愿和期待,连许柏自己都这么想。他们在一起五年,从学生时代到进入社会工作,异地,旁人的眼光,家庭压力,工作,争吵......许柏曾一度认为,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往后应当就只剩下平静安然的相守了才对。
但事实告诉他并非如此。在正式分手之前,他们已经僵持了大半年,吵也吵了,冷战也冷战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全都说出了口。他们都忙,邱洺一周能有七天都在飞机上,许柏也要做手术,带学生,发论文。
他们忙起来能一周互不发消息,刚做规培生那会,许柏每晚一回家倒头就睡——况且他不是个每天都发消息道晚安的人,邱洺也不是。
可他们终究还是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体贴对方了。十几个小时已读不回的消息,落空的分享,悬而不决的矛盾,回家后扑空的黑暗,都一点点击溃原本坚固的城墙。城墙最终轰然倒塌的那天,邱洺红着眼眶,脸庞都是泪,问他,许柏,你早就不爱我了,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许柏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他从不把时间浪费在自证上,这两年与邱洺几次三番的争吵也让他疲惫。他想和邱洺坐下好好谈,但当他发现理性的交谈无法顺利进行后,他就选择闭口不言——许柏知道自己也有毛病,他缺乏的同理心导致他一旦判断自己陷入乱麻,就会拿刀快斩,不管是面对说不通的人,还是麻烦的事。
许柏不喜欢做无意义的用功。至于他如何归类事物有意义还是无意义,也跟世俗道德规范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地判断,仅此而已。
许柏走进门诊室,换上工作服,护士已经整理好器械。他坐在电脑前查看患者病例,被叫到号的患者进来,许柏接过患者递来的x线片,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