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旧梦】早已陨落的太阳
我是青阳途唯一活到成年的儿子。
青阳途年轻时是个勤于耕耘的主,做太子那会儿满府姬妾老母鸡似的,一个接一个给他下蛋。
等他当了皇帝,更了不得。头两年三年一选的选秀制度被他改成一年三选,后宫很快挤得像蜂巢。
我在他当上皇帝的第二年出生,生母是在一次选秀中被选中的小官家的女儿。她既没有惹君主垂爱的天姿国色的美貌,身后也没有煊赫权势作支撑。
理所当然的,她像宫里随处可见长在地砖缝隙里的杂草,渺小又卑微,被遗忘在深宫角落。
很长一段时间,青阳途都没为我赐名。他的孩子太多,想不起我这个一夜风流的产物。母妃不敢私下替我取名,只好按照排序,小十七小十七的唤我。
尽管不受重视,但也没人苛责。我可以爬上卉楼里最高的枣树打红枣,母妃拿着簸箕接住掉落红枣。我也可以和瞎玩嬷嬷一起溜进御花园,在小池塘里捉一尾胖乎乎金灿灿的锦鲤。
母妃会给我做红枣糕,会牵着我的手将锦鲤养在后院我们自己挖的小池塘。
更多时候,她会抱着我坐在石阶上,给我讲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的故乡。讲故事时,她的眼睛会亮起,像日月在她瞳孔里同升同降,天真又纯粹。
在宫里,天真是贬义词。
没过几年,青阳途的儿子一个接一个的死去,麻风病,绞肠痧,意外落水,死法千奇百怪。
最后只剩下长在宫里听着母妃口述的英雄故事长大的十七子。
在宫里野蛮生长九年,我没料到居然能有机会见到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生父。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分列两队的太监宫女簇拥着道明黄的人影推开了我们小院的大门。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青阳途,发冠上的十二旒垂下挡住他冷淡的眉眼,我只看见他勾起的嘴角,耀眼得仿佛高悬于天的大日。不同于母妃的惴惴不安,我很兴奋。
我也有了自己的名――碧。母妃获封三品泫和夫人,迁进了金碧堂皇的宫殿,本该她诞下龙子后便得到的位分与尊重却姗姗来迟九年。
最开始,被青阳途重视我满心欢喜,因为那是我的生父,整个雍朝的太阳,更因为那能给母妃无上荣光。
可他根本不是太阳。
意识到这一点我已经被青阳途册封为太子,彼时意气风发,上奏希望能获准旁听诸公议政。
当夜宫里收到了份别出心裁的礼物――淬毒红珊瑚。
犯人堪称明目张胆,帖子上写明――司马府谨拜。我让宫人带着这份礼物直冲御书房,怒不可遏,本以为青阳途会和我同样愤怒,毕竟他表现得就像一位好父亲。
然而我失望了,他是早早陨落的太阳,只能反复谎言说给自己听,也说给我听。一定哪里弄错了?司马躬下敬上怎会行如此悖逆之事?
我也终于明白,诸多皇子中为何只有我活下来,因为我足够不起眼,像杂草。
……
自从亓官微离开后,我连着好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夜里总做些光怪陆离的梦。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把亓官微说过的话掰开来,揉碎了,在脑海里反复过。
半晌,我得出个自己都不信的结论,他该不是想向我投诚吧??
历来太子都会在东宫组织起一套小班底,日后登基这帮人往往会成为新一任肱骨之臣,有道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但我的府臣,一痴愚,二老朽,三不安好心,算了算去居然没一人堪用。
怪不得我想太多,实在是亓官微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过于引人遐想。
我决定当面问清楚,遣了下人去寻亓官微踪迹,一时半刻没有消息,忽然想起亓官微特意提起的贱……
青萍正在小厨房准备早膳,我踱步到她身后,“我前些日子带回来的人你安置在哪儿了?”
“殿下是想见上月从阳春台带回来的那班小伶,还是上上月从春江夜带回来的娘子……”
“停停停,从太学里带回来的那个……”我连忙打断青萍,“话说,我有带那么多人回来?”
青萍停下揉捏面团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您多少上些心,那班小伶,大的方至十四。您带回来就不撒手不管,哪成个道理?还有春江夜的婉娘子,是收是纳您给个准话,若要收了我即刻便去安排,若是不收就放了姑娘出去,别耽搁了人家。还有前些年您带回来的那些人,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主意,我哪有主意?不过看她们颜色好顺手收了,和开在园子里缤纷的花没甚区别,都是个物件儿,用来添彩的。
“你送进宫给母妃瞧瞧,有她瞧得上的就留在宫里给她解闷儿,余下的问问她们是留是走,要走的给笔银子打发,要留下的……”话到此处突然卡壳,我斟酌片刻:“罢了,都打发走吧。”
我这太子也就听着光鲜,保不准哪天就被拉去菜场砍了头,到时能少死几个算几个罢。
“荨公子,奴安排在东厢房,您要见他?”
“不见,”我摇头,“你好生招待。”
亓官微为了这小子三番五次出手,想必这小子在他心里有些份量,我捏在手里甭管能不能用上,总出不了差。
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我顺手拿了块桃花酥快步离开。
“你说亓官微在春江夜?”
回话的人躬腰站在石阶下,我有些吃惊。春江夜何等地方?风流场所。亓官微何许人?出了名的浊世佳公子,当下最流行句话,男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国情危矣,南有宋氏分疆裂土,北有蛮夷之辈虎视眈眈。如此局面下,人人皆信奉及时行乐。
而亓官微堪称一股清流,从来洁身自好,风月场所半点不沾,爱慕他的女郎公子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终于装不下去了!哪个男人不偷腥?
我坐不住,当即让下人备马去春江夜。
春江夜矗立江畔,是座四层高的小楼,外有彩旗飘飘,内传靡靡之音,好个白日宣淫。大堂专供那些个文人骚客舞文弄墨,美人在侧红袖添香好不快活。
这儿的地皮我踩得比东宫都熟,下了马别开门口揽客的捞毛,直奔楼上。
大堂有不少人认得我,一时间骚动起来。
有人急急下跪,不认得向认得的打听,互相交头接耳,得知我是谁后面色大变,也跟着往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