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六十三更

第50章第六十三更

来客二人在她对过坐了，赵灵儿偶地抬头一瞧，见左首是个富绅大贾模样之人，臃肿肥胖，衣衫光鲜，憨态可掬；右首是个看上去二十冒头的年青公子，正直钩钩地望着自己，脸上神情特异。赵灵儿从未给人这般瞧过，甚是不好意思，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她不知如何，与李逍遥、王小虎等在一起时，相互之间目光相接从无顾忌，这时给这年青公子盯住，周身大不自在。

她忽存计较，心道：“我邀他们一同用饭，到时碍于面子，想来不肯让我一个小姑娘掏钱。”这些本非她能思及，自然学自李凤。想到这里，笑如海棠初绽还藏刀，开口道：“这位大哥，还有大叔，出门在外，大伙儿都不容易，这些现成饭菜，我一个人也吃不了，二位要是不嫌弃，咱们一同用饭如何，也不需另点麻烦。”那公子当先抢着应道：“甚好，甚好，如此多承姑娘美意。”动筷即食，一手托碗，一手执箸，不停往嘴里扒饭，却不咀嚼，一张口里越填越满，胀得鼓鼓的，双眼还是盯着赵灵儿片刻不离。

赵灵儿这时计谋得售，教她怎样善待二人都成了，站起身来替二人夹菜，娇媚无限，连道：“大叔，这位大哥，多吃些菜，只吃白饭岂不没有滋味？”那公子忽然停箸长叹，双目泪流。

赵灵儿道：“咦，你怎么了？”那公子叹道：“能让姑娘替我夹菜，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小子好生感动，不枉了世间走一遭1说罢，浓浓的鼻涕淌了出来，不免大煞其景。

赵灵儿闻之诧讶，不想这世上竟有人将自己看得这么重，少女情怀，天真烂漫，只觉心中大畅，劝慰他道：“你言重了，又有谁带着饭店走路，大伙儿相帮互助，原自天经地义。噢，还没请教大哥大叔尊姓。”那公子擤了擤鼻涕，正待答话，那富绅本来吃得带劲，这时放下碗道：“钱……钱……”那公子道：“家父口吃，还望勿要见笑，我父子二人正是姓钱，敝人叫作钱利亨。”啪，邻座食客饭碗掉在桌上，跟着别桌也相继有人或掷箸于地，或杯盏脱手。那富绅这时方绕过口来：“钱……钱……钱谁付？”原来他心中计较的却是此事。

原来，那肥胖富绅便是与李逍遥之父李三思共列“四大恶人”的北神偷钱万通，那公子哥则是其子钱利亨。前朝神宗时，江湖上有四大恶人各以一带恶字成语为自己诨号，事隔百年，新近出了几个十分悍恶之人，其中便以钱万通等为首，遂被推为继任。

一十二年前皇甫英相继擒获除李三思外三恶，交与官府，其后钱利亨出手豪阔，买通刑部，又使审刑院罢了成文罪状，放了钱万通出来。东江虎游天霸素与钱家交好，也被一并赎出，西淫鼠司徒无忧则在狱中染疾而终。钱氏父子本在冀北安身，后来因为蒙古治下汉人百姓皆不得太平，难以谋生，近来南迁。

当时钱利亨道：“别提银钱之事，俗也不俗。”忽又向赵灵儿作笑脸道：“岂能让姑娘坏钞，自然是我们付。”赵灵儿得闻此话，真比听到世上最美妙之乐曲还要高兴，连连拍手。

喀，砰，踏踏踏，野店中食客霎时纷纷慌不迭地离去，撞倒了好些长凳，不少人连随身包裹也遗在桌上未曾拿去，钱万通见此另行掇了条长凳自坐。赵灵儿四下一瞧，便连店伴、店主也自没了影踪，奇道：“这些人好端端的不吃饭，做什么啊？”钱利亨拍桌道：“啊呦，不好，这是家黑店，饮食中只怕做了手脚，那帮人拉肚子去了。店家知道事情败露，逃了开去。”赵灵儿惊道：“哎呀，饭食都已下肚了，这可如何是好？”钱利亨一脸坏笑道：“索性姑娘也学店中食客路上林中寻个僻静去所，大大出恭一番。”钱万通举起手中酒杯，道：“沉……沉……”钱利亨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老爷子也知道了，姑娘容貌已是世间少有，如若再行排毒养颜，那更是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哈哈哈！”钱万通绕过口来道：“沉……沉年好酒1钱利亨怒道：“喝你的酒，别要乱说话1“‘之乎者也已焉哉，用得成章好秀才。’前面是利亨兄乎？小弟久不觌兄之面，何其思念也！”蓦地里不远处传来这几句话。钱利亨咬牙切齿道：“好小子，这生混账，坏我兴致来啦1林中窜出一人，径自走到三人桌边打横坐了，拱手道：“钱世伯好，利亨兄好，这位姨太太好。”赵灵儿道：“你叫我作什么？这称呼好生奇怪，我怎么从来没听过。”那人道：“怎么，还不是吗？不过也快了吧。让我瞧瞧——喝！老天！啧啧啧，利亨兄，你艳福不浅啊！”他还待要滔滔不绝地说将下去，钱利亨挥手打断道：“成成成，我算是服了你啦，又跟人结了梁子让我替你打发是不是，这次对头是谁，直说吧！”那人摆出一副严肃面孔来道：“诶，兄长何出此言，做兄弟的便算再不成器，也不能屡次教兄长代为劳碌。这次兄弟和对头约好在这里相会，光明正大地打上一架，决出谁更得理一些，岂知他们还不见来。”说罢向大路两端张望。

钱利亨摆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掏着耳朵道：“我说兄弟，你扮得可真像那么回事，大可去充宫廷御伶了，不过路边那条死蛇却怎么说？”原来他自至野店，已然发觉路旁蛇尸及打斗痕迹。那人啊的一声叫，如狼嗥，如枭鸣，扑向蛇尸。赵灵儿一惊，心道：“啊，他是……”那人捧着蛇身呼天抢地地大哭道：“公瑾，你怎么也让人给害了，为何天不佑英雄！啊啊啊！”钱利亨道：“怎么，这蛇儿还有名目吗？”那人含泪道：“子源，公瑾，我定要为你们报仇，你们先自安息吧！呜呜呜1拿出两块大木来，掘土为坑，把大蛇掩埋了。

赵灵儿见到他手中木头，更觉无误，探身悄声道：“钱大哥，你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啊？”钱利亨道：“他叫游俊达，故人之子。”所谓故人，自是指东江虎游天霸了。赵灵儿已然猜到此人当是昨夜号令大蛇相攻巨雕者，暗道：“公瑾是东吴大将周瑜的字，英年早逝，壮志未酬；那个子源，定是指臧洪了，慷慨赴死，丧于奸人之手。两个人遭际如此，确然堪称‘天不佑英雄’。这人以此给大蛇命名，教人不知说他特立独行好呢还是脑袋不灵光。”游俊达戛然停手，跃到道上，闭目冥想，似在极力思索一事，忽又睁开眼，径直回来。赵灵儿一惊，心道：“不好，他方才定是辨识出了我口音，想着昨日情状，前后印证。”游俊达坐回原位，一双眼冷冷地盯来，片刻不移，眼皮眨也不眨，全不觉累。赵灵儿虽知以自己功夫全然不用惧他，可小孩儿心性，仍觉栗栗。钱利亨适时叱道：“你那双贼眼色眯眯地老盯着人家姑娘干嘛？”赵灵儿听他代自己说话，自然而然当作靠山，身子挪过去紧紧依偎。钱利亨求之不得，闻到她身上发出的阵阵幽香，意乱情迷，全身骨头尽都酥了。

游俊达阴冷冷地道：“小姨太太，你是不是见过一头大雕啊？”赵灵儿害怕之极，再不欲见他阴森面孔，眼睛一闭，连连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快别要问了！”甩得两条马尾上下飘荡，好看煞人。

游俊达道：“利亨兄，咱们来做比交易如何？你们‘北神偷’钱家重的是财，这位小姨太太就给了兄弟吧。”钱利亨啐道：“呸！放你娘的狗臭屁！我早知你不怀好意，看在相交多年的份上没跟你翻脸。不过小子眼力倒还不差，把话先放下，爷生平没见过这生美貌的小娘儿，分毫没有商量余地1游俊达道：“兄弟脸皮再厚，也不至于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自然不会让兄长空手而回。”解下背上包袱，抽出一柄短剑来，剑刃稍露，已自寒气逼人，待得全然出鞘，冷光四射，的是利器。

游俊达持住剑铗，双手一分，竟自拆卸成双。原来剑身极薄，外面绝然看不出是以二合一，剑铗乃磁石所造，常时紧密相吸。游俊达在剑刃上一弹，嗡嗡然有如龙吟。钱氏父子为鉴识里手，一见即明此乃至宝。

钱万通道：“好……好……”钱利亨抢着道：“老爷子，你难道就教我答应他吗？不成，我死也不换！”钱万通道：“好……好剑！”游俊达道：“这对双龙剑乃是兄弟从前朝古墓中掘出的，委实得来不易，今日就让给兄长。怎么样，够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