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静音的暖风吹走碎发,热量传递至水珠,催着它们变成一团团水汽上升、飘离,去往更为广阔的天地。
累赘的长发被割舍后,卡洛莓斯感到了久违的轻盈松快。镜中的模样陌生又熟悉,记忆中稚嫩的面容一点点蜕变,最终与成熟精致的倒影重合。
看进自己的眼睛,卡洛莓斯终于感到些许恍惚,对于回溯与重生有了真实的体感。
上一次这个时间的他,绝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湿软的卷发在暖风下重归蓬松,打着小卷的几缕落在耳下,被英格瓦尔捧着颠了颠。
干燥的风停了,一直没染上温度的苍白骨节蹭到面颊,有些冰。
卡洛莓斯忍住了没缩肩膀,借着镜面的反射跟英格瓦尔对视。
“明天有什么行程安排吗?”
身后的雌虫眉眼低顺,只一瞬对视就避开了他的目光,俯身凑到肩头低语:
“我们去一家生态星球上的福利院。我需要去视察一下福利院的管理是否到位,你可以跟虫崽们一起玩。”
感觉到手中的发丝偏离,英格瓦尔撑住椅背,身体前倾,抬头对上镜中卡洛莓斯排斥的目光,劝道:
“还没去学校的都是些没经过二次觉醒的幼虫,很安全也很可爱。”
镜中精致的倒影,在颊边腮肉鼓起时,显出一种毫不矛盾的稚气,如果放在幼崽堆里,估计也没有丝毫违和感。
英格瓦尔突然笑起来,笃定道:“他们会很喜欢你的。”
卡洛莓斯并不相信。
幼年的记忆已经证明,他并不是讨幼虫喜欢的类型。连幼虫期都不招同龄虫的喜爱,成年体又怎么可能会奔向另一个极端?
但是他没有拒绝。
一早就答应好要配合,他不是那种半路反悔、食言而肥的虫。
“嗯。”平平淡淡的一个音节,全出于基本的礼貌才回应。
头发剪好也吹干了,卡洛莓斯不再有留下的理由,起身就要离开。
舱门打开,一步即将迈出,卡洛莓斯却被身后响起的声音喊住,急停在门口。
英格瓦尔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温雅、柔和,无法抹去的哑涩却为本来悦耳的嗓音平添了一分凄苦:
“我很抱歉,我安了那些监控。”
诚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保障安全,可英格瓦尔并不想用这仅占极少比例的借口来狡辩、推脱罪责。
在自己的府邸里安装监控,并不足以构成罪名,但限制雄虫的自由、实施监禁就足够把他送进监狱。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安排律师把我告上最高法庭,我保证罪名可以落实。”
卡洛莓斯忍不住回身看去,英格瓦尔仍旧站在高背椅后,手扶着椅背,目光沉静又哀伤地看过来。
并不是试探,也不是糊涂之下吐出的愚言,他真的这么想。
一股无名火腾地从心底冒起,卡洛莓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瞳孔已经收缩成尖利的形状,冷声呛他:
“不是我需要,明明是你自己需要。”
“你想要依靠法律的制裁来抹除一切,损失的名誉和声望成为你绑架我的理由。”
握着门把的手已经绷出经络,一鼓一鼓的青色血管里涌动着深重的怒意。
“你在赌我心软。”
卡洛莓斯“砰”地砸上门,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舱室,生怕背后有虫追上。
但是英格瓦尔只是静静站在舱室内,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良久,肌肉骨骼都几乎僵硬到定型,英格瓦尔才迈开步子,走到椅背前方,在已经散尽余温的椅面上落座。
镜中的雌虫并不狼狈,依然裹着得体优雅的外壳,只从黯淡的紫眸里,能够窥见内在的荒芜凌乱,杂草丛生。
锯齿状的草叶割伤心脏,汲取血液野蛮生长。一片狼藉中,英格瓦尔突然发现,他已经看不清前路了。
原本的坦途被茂盛的杂草覆盖。野蛮、不受规训的草并不像温室里的花,温顺地被修剪成任意的形貌,来迎合主虫的喜好。
它们自由、热烈,只将生命发展成自己想要的形貌。
一夜未眠,看着即将指向预定时间点的挂钟,英格瓦尔强迫自己离开椅子,去洗漱打理。
生灌下两支能量补充剂,英格瓦尔看向镜中,确认没有丝毫疲态才取出绸带给自己束发。
柔软雪白的重工缎面轻轻垂落在漆黑的长发上,舍弃了所有的色彩,只余最纯粹的黑白,真诚坦荡。
英格瓦尔出门想去找卡洛莓斯问一下。他现在并不能确定,昨晚愤而摔门的雄虫是否还愿意跟他一起出行。
如果不愿意,那应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了。
多年来修习的话术全部被压到最底层,他仅剩的贫瘠语言能力并不足以支撑他完成劝说。
如果真的被拒绝,他似乎只能推荐其他安全的景点,并安排好出行。
但刚一出门,英格瓦尔就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奶香,和烘烤后独特而复杂的香甜气息。
亮着暖光的厨房,卡洛莓斯正给烤好的曲奇做着装饰,用果酱画着简单的图案。
强迫自己休息了半晚,中途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