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交代完军中一切事后,墨荧惑站在营帐门口,冷冷地朝东凉上空望去。自打她听书容说公良忠去追击香娘子时,便隐约生出一丝不安。
这不安并不是莫名出现的感觉,墨荧惑知道,久经战场的人,天天与死神打着招呼过日子,对于危险会有异于常人的敏锐。作为云昭军主将,她的感觉比其他将士们更加深刻。
“赵澍。”墨荧惑凝眉唤道。
无人应答。
她回过头,发现营帐空无一人,才想起,方才赵澍说有事,暂且离开一会。难道,他也察觉到了,公良忠那边有危险?
“来人!”墨荧惑几步拿起银枪,正准备率领一对人马前去,还未走出营帐,士兵突然跑进来,声音惊恐颤抖地说道,“将军,公良副将他们……”
他话还未说话,又叫两三个巡逻兵卒,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走了进来。
全身是血的士兵怀里抱着一个木箱子,双目呆滞,见到墨荧惑,双腿“啪”地一声身子软软跪下。
他好像是已经用尽了力气才走到墨荧惑营帐,此刻见到将军,总算可以把死撑的气力全泄除了般,只是,抱住怀中的箱子的双手依旧死死地抓紧着,生怕一松点力,那箱子就掉了。
墨荧惑看了箱子一眼,目光冷冷地落在士兵身上,看不出他任何情绪,只是简单地问了句,“公良副将呢?”
士兵慢慢回了神,却是语无伦次说道,“几万匈奴人,埋伏在东凉,突然杀了出来,全身……黑盔甲,打了三天三夜,全军……全军覆没。”
墨荧惑似乎早料到,双眸凛凛地盯着面前士兵抱紧的箱子,箱子缝隙间隐隐约约的血迹,黑红依稀着浓烈的铁锈气味,声音异常冷静,“把箱子打开。”
士兵颤抖着手,打开了箱子。
墨荧惑缓缓地转过身去,她的表情,平静如水,只是双手拧成了拳头,一对乌黑莫测的深渊阴雾缭绕,在那清秀的脸庞上对比明显无比。
一旁的士兵看着面前始终未有一丝情绪起伏的将军,却是不知为何,不敢再多看一眼。
“长公主。”一无力小心翼翼的声音飘入墨荧惑双耳。
她没有转过身。
一切来得那么如此猝不及防,就如同龙大将军那次般。开始了,是吗?墨荧惑仿佛看到了那个苍老等待的背影。
书容站在营帐门口,一直不敢走进去,见墨荧惑没有回复他,他又轻声叫唤了下。
“长公主。”
这声音如此小心翼翼,带着无限的恳求与期盼,可只需要一根稻草微微一压,便能轻轻松松地将这声唤打入永不超生的无底洞。
“墨荧惑。”书容始终站在营帐门口,他的声音,有点呜咽,有点颤抖,却始终不敢绝望。
墨荧惑终于转过了身,她一步一步走到书容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将军的口吻,郑重地说道,“书副将,给公良副将料理后事。”
说完,她便走出了营帐。
月黑,无风。
墨荧惑静静地擡头看着,只有长庚微烁的夜空,她像先帝那样,负手伫立,双眸深似水,似要将她囚禁在这一湾浅得不能再浅,深得不能再深的地方。
几年征战,总算打完了,可她也知道,一切方才开始。
不过,她心里还是存着侥幸,与公良忠和书容三人,至少有所准备,至少回京城再去烟兮楼喝几蛊。她闻到一阵飘香骨头汤面味,心猛地一惊,缓缓走到后方火头军营帐处。
“将军。”士兵忙拱手道,连忙掀开营帐门。
四碗长寿面,整整齐齐地摆在桌案上,几片白肉,几片青菜,骨头熬制的汤味,香飘四溢。几个火头军面面相觑,显然已经知道公良副将遇害一事,这四碗长寿面已然煮好不久,却是不敢按书容吩咐送到将军营帐去,也不敢倒掉,也不敢自行吃了。
炊事兵虽然平时不用上战场,主要负责将士们吃饭问题,可也是云昭军一支后勤军队。说来,他们才是与各位将士相处最多的。公良副将平时虽总是绷着一张脸一身神经,兴许出身相近,对将士们也很友好,将士们与他几年来已然有种兄弟般情感在。
此时,炊事兵们端着一桌悲伤哀痛,又端着一桌不知所然,见将军进来,一眼便扫到桌案上四碗引人瞩目的长寿面,难过苦闷中又端起一桌惊慌失措。
墨荧惑却未留意到火头军们种种复杂情绪,只是安静地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双箸子,指了指几碗长寿面,轻声说道,“本公主还未进食,把面端过来,我吃了吧。”
当头炊事兵长得高高瘦瘦,活像一根筷子,连忙朝其他炊事兵使了个颜色,将桌案乱七八糟的果蔬肉类等东西收拾起来,军旅生活本就饥一顿饱一顿,粮食都是充分利用,绝不容半点浪费,哪比得上平常人家。
火头军的营帐与庖屋比,除了大,剩下的都是寒碜了。自东凉降后,尘城的百姓给军中送了些许腊肉果蔬,火头军桌案才丰富起来。听闻今天将军回来,又是大胜,本要做些好吃的,没想到……
火头军们硬是给墨荧惑腾出了个地方。
墨荧惑什么都不说,认真地用筷子,夹起长寿面,不一会,便把一碗面吃完。
接着,她端起第二碗面。
……
第三碗。
……
一旁的火头军们个个都不敢出声,营帐里静得只听见墨荧惑吃面的声音。
第四碗,她刚准备端起,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忽然拿起了那碗面,墨荧惑看到那手,不知为何,立马就知道,是赵澍来了。她没有擡头,只是声音异常的轻,却也异常的清晰,右手依旧紧紧拽进箸子,“别浪费,军中生活,苦得很。”
赵澍静静地看着垂下双眸的墨荧惑,六感异常敏感如他,也听不出墨荧惑声音有任何点情绪,不见悲伤,不见愤怒,不见仇恨。一个人,到底得经历多少起落不安,才能在悲痛欲绝前自然流露得如此平心静气,又让人心疼不已。
他未多说一句,只是小心翼翼地从墨荧惑手中将筷子抽了出来,端起那碗长寿面,食不言,细嚼慢咽地将一碗面,连汤带底,饮得一干二净。
待他吃完,墨荧惑才缓缓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火头军们的营帐。赵澍放下碗筷,朝炊事兵们微微颔首,便跟着墨荧惑走了出去。
二人走出营帐后,一个脸庞如盘子般扁平的火头军仰着头,凑近他们那长得如筷子般的长官,不解地问道,“将军,她有那么饿吗?一口气吃了三碗。”
筷子长官摇了摇头,也是一脸懵逼,“赵公子好像也很饿,怎么这二人,还争着一碗面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