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夏礼知回到唐府时,唐仪明居然在家,这一两个月他即便从宫里回来也是很晚的时候了,一沾到床榻立刻就能入睡。
倒是她,安神香成把的烧,也对她的长期失眠不起作用,此时他们的卧房闪着烛光,证明唐仪明就在卧房内,正好她可以快些去书房将诗给提上。
她毕竟没接受过最原汁原味的古代文化氛围的熏陶,写的诗就如同给许是莺写的生平事迹一样透着一股不伦不类的味道,但胜在她是带着情意所写,唐仪明应该会喜欢的。
写完了字,她又觉得单调,提笔在剩下的空白地方画了一棵墨梅图,梅花适合唐仪明,适合许是莺,适合许许多多艰难生活在这样的时代里却坚强不屈、心怀仁义悲悯的黎民百姓。
说起来她的画也是许是莺教给她的,许姐姐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除了书,其余的,她唯独只学会了画画这一样,现在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夏礼知画完等墨干透了就合起来藏好,以待明日给唐仪明一个惊喜。
做完了这些,她便直接回了卧房,唐仪明坐在方桌前,一手支着脑袋沉沉睡去,丫鬟给她端来了粥正要开口,被她抬手制止。
夏礼知自行去到丫鬟面前将粥端过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慢悠悠地喝,顺便看着唐仪明的侧脸沉思。
宫里的人挑太监应该也是经过细细的筛选,即便小时候形貌未定,选的也是四肢健全,模样周正些的孩子,之后他们慢慢长大,长得不太好看的是没有资格到有地位的主子们面前侍候,这就说明他们没有太多的晋升机会——这些信息全是府里的小太监们给她科普的,她第一次听时,很是感慨无论古今,长得好看的总是能得到更多的目光,也因此会有多一些的机会。
“你回来了,在想什么呢?”唐仪明不知道什么醒来的,起身到了桌前,坐在夏礼知的对面,抬手帮她抹去嘴角沾着的米粒和些许米汁,“喝粥都喝到外面来了。”
唐仪明浅笑着摇头道:“不累,我向宫中告了假,从今晚到明日午时之前都可以在府里。”
夏礼知回过神来道:“啊,没,就胡思乱想,你今日怎么能这么早回来了,累不累?”
那说是一个伤疤,实则更像一个烙印,被打下了这一个烙印,往后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之前,说如果她可以回去就带着他回家,但即使未来的人不歧视太监,却也会以异样的眼光看他,再者未来网络发达,被人当猎奇谈资的滋味也很不好受的。
唐仪明自然是长得不难看的,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虽不是英俊非常,却也是面白须净,五官端正,因为身体缺陷的原因日日沐浴,一点都不外露的皮肤还比她还白皙。
有时候她也会想,是以往的经历、遭遇造就了现在的他,若没有这些经历,他是一个身躯完整的男人,会不会如外面的那些男人差不多的行径?
这里的任何一个圈子都有等级,太监无疑是所有奴隶阶级最为底层的一群人,换作是她自己,或许也会慢慢心理扭曲的。
要想让他彻底自信起来,或许只有那个地方恢复如常罢,不过怎么可能呢,她是见过那里的伤疤的,只用一个触目惊心都不能将其概括,再者这么些年了,被切下的器官已经坏死,即使是现代更为先进的手术也接不回去。
听小太监们描述的唐仪明,他其实也有狠厉、奸诈的一面,与电视剧里的太监形象有重合的地方,但他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这一面,对她好得没话说,成亲这么些年,他们从未有过一次争吵,可以说唐仪明是极为优质的伴侣。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有着无比自卑的内心,他在外面也像是狐假虎威里的狐狸,很多时候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然而内心却是无尽难过,想的是自己在那些大臣面前就如同跳梁小丑,被人看尽了笑话。
“那你可以多歇息片刻,”夏礼知想了想道,“再过段时日恐怕会忙得脚不沾地,晚间能不能回府都不知道。”
那她应该不会嫁给他,当然,他也未必会选择自己。
彼此之间通过消息,他自然知道夏礼知说的是过段时日陛下将会驾崩之事,到时候会有丧仪要处理,有新帝登基等诸多事宜要忙碌,当然还有安王之乱,他们会不会死都不一定,此时必须珍惜每一刻在一起的时光。
夏礼知面色有些凝重道:“还有一事也颇令我担心,皇帝陛下地位崇高,他……,我怕那些人会要求你——”她在桌上蘸着茶水写下殉葬二字,二而后无比紧张地看着唐仪明。
只见唐仪明看清了桌上的字,摇了摇头道:“会有人如此,不过不会是我,再者干爹已经葬于那里,其实便是相当于此了。” “不会是你,会是些什么人呢,”夏礼知还是觉得此间的许多规矩实在没人性,她一个外来者根本接受不了,“能不能帮这些人一下?”
唐仪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会有宫妃,会有太监
宫女……我也没办法帮他们,那地方是有进无出之地,除非是拿到建造图纸,而图纸被放置何处只有陛下一人所知,画图之人和建造之人皆已——”
他在自己脖颈前用手一滑,夏礼知立刻就变了脸色,可恶、实在是可恶至极!
她以前学习历史的时候由衷地敬佩和喜爱过几位皇帝,那时候她不是此间之人,对他们的了解是片面且主观的,现在她身在其中,不再那么慕强,因此看到了这里无数如置身水深火热的普通百姓,见到了许多各有心酸苦楚的丫鬟小厮以及太监宫女……都太苦了,实在太苦了。
身不由己、命不由己。
所以对比她初次读到齐王是未来皇帝的感受,现在她只想说,她和唐仪明之所以会选择加入齐王的阵营,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历史的选择,是因为历史书上所写的人是齐王。
唐仪明拿出手帕帮夏礼知擦了擦嘴角道:“我们到底都是凡人,许多事也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既然做不了什么事,何必徒增烦恼,不想也罢。”
他说得对,但夏礼知就是觉得难过,如今的世道到她生活的那个时代还有一千多年的时间,这一千多年会有许多人死去,也慢慢会有人觉醒,可这是一千多年啊,太漫长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怎么也看不到希望的时长啊。
“你知晓明日是什么时候吗?”今夜唐仪明不想与她继续谈那些沉重的事,有些犹豫地问道。
夏礼知点了点头道:“明日就是乞巧节了,你正好可以陪我们一起过,往年有节令,你都在宫中忙碌,幸而你此番告了假,对了,是宫中不开宴席了吗?”
唐仪明摇头道:“还是有的,不过会简易些罢了,陛下病重,皇后娘娘也想借节令冲一冲病气。”
不说这些皇帝皇后的安排,就谈他们这个小家的事,对于他们夫妻二人而言,这个乞巧节有可能会是他们唯一一次可以一起过的机会了。
夏礼知起身坐得离唐仪明更近一些,主动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而唐仪明伸手把她按在了怀里道:“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会的,”夏礼知阖了眸道,“不止你我,府里的大家,外面所有善良的人都会好好活着的。”
其实这话也只能安慰自己罢了,刀刃挥过来的时候,无论何等地位、何许身份、良善与否,谁人都有可能死去,死亡在最高层面上确实是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但他们现在还活着,完全没必要如此悲观,将自己能做之事做到最好,最后不留遗憾,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夏礼知抬头轻轻吻上唐仪明的嘴角道:“明日事,明日再愁,今晚就别想了,你先去床上歇下,我去洗漱一番。”
“别去了,”唐仪明也低头在夏礼知的嘴唇上贴了贴道,“很干净。”
夏礼知抬手按在唐仪明的嘴唇上,阻止了他想要加深这个吻的动作,真是教会了唐仪明苦了夏礼知,想当初她第一次亲吻他时,他那个脸红得几乎可堪比口脂了,谁知现在他进化了,他们夫妻俩虽然不常亲吻且每次是她先主动,但只要她开了头,最后面红耳赤的总会是她。
“那怎么行呢,我去去就回。”夏礼知逃也似的飞快跑开,那副仓惶的模样,惹得唐仪明一个劲的想笑。
唐仪明先行上到床上,从床侧的柜子上拿出派去寻找夏云起的人寄回来的信件帮忙找线索。
其实他心里有些自责,之前是夏云起来找的他,要求他放过夏礼知,让他们母子离开,可他做不到,或许正是因此,夏云起才会与夏礼知起了争执愤然离家。
本以为夏云起只是一时赌气,很快就会回来,想不到那么久了竟然全无他的踪迹,看着夏礼知日日为夏云起焦心,他不止一次萌生出是不是该放她离开的想法,但最终确认的是,他一点也不愿意回到过去没有夏礼知的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