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只是想往更高处飞 - 这么疼,那么爱 - 安宁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七章 只是想往更高处飞

为了省钱,我没给朋友说,就自己搬到了一个破旧又杂乱的弄堂阁楼里去住。走进弄堂口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不知是谁的吊带,在一阵风里,从头顶的竹竿上飘落下来,正落在我的脖子上,湿漉漉的,像上海近几日的天气,让人憋着一股子气,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抬头正要吼叫,却看到左侧的阁楼上,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的女孩子,拿着个竹竿,正看着我脖子里彩棉的小吊带,兀自发愣。

我有些气,拿着小吊带噔噔噔地上了楼。站到自己阁楼窗口的时候,我才恨恨地朝对面的女孩子喊:嗨,对面阁楼里的,衣服你还要不要,不要我就扔掉了!还要大声冲她发泄几句,没想她却用很震撼的哭声止住了我。看着对面那张被泪水冲刷得不成模样的面容,还有她楚楚可怜的娇小侧影,我心里积压着的怒火,一下子消失得只剩个懒洋洋的尾巴。叹口气,我转身回去拿了竹竿和衣架,将吊带挂在两个阁楼间的晾衣竿上,而后轻轻一推,便借着又一阵小风,滑到对面去了。本等着她说声谢谢,她的哭声,却是比我的怨恨还有悠长,似乎没有停下来的可能。懒得说什么给她,回身去收拾自己的房间,任对面的哭声,一路绵延下去。

第二天早起去赶公交,在站牌下,又碰到她。她略略羞涩地道一声“早安”,而后便低头不再言语。出于礼貌,我介绍道:我叫左辰,你叫什么啊,以后就算是邻居了,互相照顾噢。这句话抛出去,她回应过来的,却是只有沉默。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我心里的郁闷,左冲右突地找不到出口,正要大声地重新对她说一遍,公交车地滑过来,一群人蜂拥而上,我也顾不得自己的绅士风度,和别人一样冲上去挤。到底还是没有抢到座位,只好拉着扶手,在走走停停的车里,左右晃动着。公交行至一个拐角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女孩子压抑住的哭泣声,回过头去,又看到了对面阁楼的女孩。大约是被人踩了脚,又不知道找那人道歉,便只顾着一个人哭。

这次我懒得再跟她说什么,瞅见有人下车,立马挤过去坐下来。坐了大约一站路的时间,听见那哭声还没有止,透过人群,我不耐烦地朝她喊:嗨,别哭啦,我这里有位,过来坐吧。这次她没再沉默,很听话地就挤过来,还没等我站稳,就坐了下去。而且,依然是连声谢谢也没有。

是我要下车的时候,她也跟过来,小声道:我叫江小美,在这个站牌对面的公司里上班,谢谢左辰哥的帮助哦。我笑笑,说,不用谢啦,还是擦擦你脸上的眼泪吧,让老板看到了,会对你印象不好的。

走出去老远了,回头看到江小美还站在站牌下,只不过手里拿面小镜子,正细心地补着眼泪洗掉的妆容。突然觉得一阵怜惜和温情,对这样一个和我一样闯上海的女孩子。

2

我不知道结识了江小美,许多麻烦又琐碎的事情便一下子涌过来。下午五点下班后,她会在站牌下等我,并不是陪我回弄堂里的阁楼去,而是粘着我去陪她逛街。我说都是女孩子的店,我又没有女朋友,逛了做什么呢?而且我想早点回去休息,你还是自己逛吧。江小美不依,拿出苏州女孩子的温柔来,细细碎碎地求我。实在不行,就靠眼泪来帮忙。不愿让人觉得我心肠硬如铁,只好漫不经心地陪她在淮海路上一家家地逛。也只是逛,她并不买什么,但会乐此不疲地试。偶尔还会狡黠地在穿好衣服后,让站在不远处的我偷偷为她拍照。我便讽刺她:有钱自己买啊,试穿能过什么瘾?江小美也不生气,只是看着手机相册里自己的照片,傻傻地笑。

有时候兴致好,江小美会在弄堂里的水池旁,洗了青菜自己做饭吃。红的柿子,绿的油菜,黄的蒜苗,她皆喜欢。自己一个人,她当然懒得动手,非得拉了我,帮她一起做。我是宁肯吃盒饭也不愿浸在材米油盐里的人,偏偏遇上了会说甜言蜜语的江小美,而且她一声甜似一声的“左辰哥”,直叫得我全身酥软,不由得便做了她的下手。

吃完饭后,江小美洗她永远洗不完的衣服,我便坐在弄堂里的青石板上,抬头看天。是被江小美五彩缤纷的衣服,和横七竖八的晾衣竿,划出来的一格格狭长的天空。有小孩子一阵风似的穿堂而过,弄堂口的修车铺里,永远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周围的大楼,正日渐向高处长。或许很快,这个破败不堪的弄堂,也会被高楼吞食掉,外来的我,不知又要飘到何处去。

这样想,便忍不住会问江小美一个相同的问题:江小美,你这么爱哭,为什么不在苏州城里呆着,跑到不相信眼泪来的上海干什么?哼着歌的江小美总是在把她的歌儿哼完后,才一甩头扔给我一句:人家可是苏州城里的小女子哦,眼泪的作用绝对是不可抵挡的;否则,怎么我一落眼泪,就有人给我拣衣服,还有人给我让座呢?说完了便呵呵冲我笑,直笑到我心里所有的忧愁都没了,满心里都在想:苏州来的小女子,原来眼泪与微笑一样具有杀伤力。

3

江小美和我一样,是从小城市里单枪匹马地闯荡上海的,但她却比我这个大男人更快地融入到上海里去了。她还是那么地爱落泪,房间里有了蟑螂,都哭着来找我帮忙;在公交上被人骚扰了,隔着老远呢,就开始冲我梨花带雨地哭。但她交的朋友,却是开始成倍地增长。而且,清一色地,都是男性。她在他们面前愈加地娇羞,但似水柔情里,却有男人们无法躲闪的坚韧和执着。

江小美偶尔会带我去见她交的这些朋友,男人看男人,犹如女人们之间的较量,是只需淡淡一扫,就能看透五脏六腑的。去了几次之后,我便看得出,江小美交的这些所谓的朋友,他们彼此,是各有所需的。江小美想要他们帮助自己在陌生的上海,一步步地往上走。而这些有钱或有势的男人们,他们想要的,则是苏州女子江小美的颦笑和娇柔,还有她并不会轻易就给人的爱情,抑或是时明时暗的点滴欲望。这样的暧昧,甜濡点心似的,吸引着这些与我相比,已是功成名就的男人们。而江小美,亦在其中,努力寻求着自己想要的鲜亮饱满的梦想。

江小美果然是一步步往高处走。她借助于这些外力,很快地跳到更好的公司里去。而且每跳一次,她离自己成为真正上海女子的梦想,就愈来愈近。有时候我站在阁楼里,看江小美用甜美到有点腻的声音,给形形色色的男人们打电话,只不过是隔着一竹竿的距离,我却觉得我们之间,离得那么地远,远到我再也无力追赶她。

江小美不再和我挤公交,她新的公司里,交通的补助,足够她每日打的的费用。当我早起晃荡在公车上的时候,江小美还在不慌不忙地打扮着。许多时候,她还能有时间自己熬一碗玉米粥,慢慢喝到弄堂口有车在鸣。

有一次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弄堂里来,正在晾衣服的我,不知为什么,突然地将手一松,一双刚洗好的袜子,啪地一下子落在男人很高档的西装上。在男人的一声大叫里,我将脑袋缩进去。我听见江小美一迭声地在道歉,而那个男人,则一边叫骂,一边冷冷说道:江小美,挣那么高的薪水,怎么就不舍的租个好的房子呢,这样破的弄堂,有什么好留恋的?!

4

几天后我在弄堂口碰到江小美,正提了许多的袋子,往出租车上装。看见我过来,她的眼睛里,突然地有些模糊。我已经不太在意江小美的眼泪,它们可以将那些成功男人的魂魄吸了去,于我,只不过是矫情和做作。我忍不住便言语尖刻:终于可以搬出去,过你想要的光鲜时尚的生活了,祝贺你哦!江小美的眼泪,哗地落下来,但她却是扭过头去,再不说一句话。

江小美就这样走了,连句告别都没有。夏日的黄昏,我下了班,坐在弄堂里抬头看天。有切菜的声音,不急不徐地传过来;谁家熬的莲子粥,正有清香缕缕飘过窄窄的弄堂。突然想念起与江小美做饭的时光,我常常打翻了小筐,将红的绿的蔬菜弄得满地上都是。江小美常常边拾边笑骂:除非你不想做上海男人,否则等将来你讨了老婆,非得天天被骂不可。我也拍她的马屁:将来哪个男人娶了你,一定会有福,漂亮能干又会做好吃的饭菜,而且,女人味十足,天哪,我怎么偏偏是个打工仔呢,否则,一定会将你追到手!

是的,其实自己一直都是喜欢这个苏州来的小女子,只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江小美,是不属于这个弄堂的,她和我一样从来都不甘心。但她却用了我不屑的捷径,远远地将我甩在了后面。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好呢,我不能给予江小美的,为什么不允许她向别人要?

一个月后,我站在阁楼上晾衣服,无意中向对面看过去,竟是瞥见美丽小巧的江小美,正趴在对面的栏杆上,暖暖地冲我笑。这次眼睛模糊的,居然换了我。我转身回去写张纸条,挂在竹竿上,递给对面的江小美。我在纸条上说:小美,这次回来,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带走的呢?对面的江小美,又像是一年前初到上海时一样,很轻易地就将眼泪流了满脸。她传过来的纸条上,写着:左辰哥,我丢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那些初到上海时有你相伴的时光,如果你同意,允不允许我带一些上路?

我想对江小美说,为什么不可以呢,我们都是异乡来的追求梦想的孩子,我们需要在繁华亦冷漠的上海,丢掉一些东西,亦永远记住一些东西,唯有如此,我们在路上,才不会觉得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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