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留宿

安陵容在暖阁中枯坐，茶盏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仍不见皇上归来。

她本想离开，可苏公公总有理由阻拦，连膳食都已备好。苏公公照料得极为周到，她也不好再提离开之事，只能百无聊赖地独自对弈。

白昼渐短，天色愈发暗沉，掌灯时分，皇上依旧未归。安陵容挑着灯花，心中暗自腹诽：若不是熟知皇上脾性，真要以为他是故意将自己晾在此处。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此时，养心殿书房内，皇上才与张廷玉等几位重臣商定完具体细则，张廷玉等人抱着厚厚一摞纸张告退。

皇上伸展着微微僵硬的筋骨，一套动作做完，额间沁出一层细汗，顿感周身舒泰。

他心虚地朝暖阁方向瞥了一眼，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问苏培盛：“安贵人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深知安陵容看似温柔，实则脾气不小，这次将她晾了大半天，也不知人还在不在。

“皇上，安贵人还在暖阁呢。”苏培盛低头忍笑，想自家主子一把年纪，还玩这把戏哄小姑娘。

“嗯。”皇上轻快应了一声，大步朝暖阁走去，“都退下吧，不必在这候着了。”

暮色沉沉，苍穹像被一块巨大的乌绒幕布严严实实地遮蔽，不见一颗星子。凛冽寒风裹挟着雪粒，如细碎冰碴般扑向皇上面庞。下雪了，这是今冬第一场雪。皇上嘴角微微上扬，觉得这雪下得恰到好处。

暖阁内，烛火摇曳，安陵容的身影被投映在窗棂上，小巧玲珑，恰似一帧柔和的剪影，温婉动人。刹那间，一抹暖意从皇上心底缓缓淌过。

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往昔纯元尚在的岁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时，无论他多晚回宫，总有一盏温暖的灯为他亮着，那是家的方向。

皇上眼眶微微泛红，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温柔。他轻轻推开门，只见安陵容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边零散地散落着几颗棋子。

皇上心疼地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十三弟新给他寻来的青玉棋子，平日里他宝贝得很，如今却这般随意地散落在地。不过转瞬，他便说服了自己：罢了罢了，只要她不再躲着朕，肯陪在朕身边就好。

外面冰天雪地，室内温暖如春。皇上怕身上的寒气惊扰安陵容，先在炭炉旁烘热自己，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安陵容睡相乖巧，侧脸在烛光下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几缕发丝从发髻中滑落，轻贴在脸颊上，更添几分少女的慵懒娇憨。

看着她这毫无防备的模样，皇上心里软成了一滩水，眼眸中闪烁着温润的光，脸上满是宠溺的笑意。

皇上弯下腰，轻手轻脚地拾起散落的棋子。棋子相碰的细微声响还是惊醒了安陵容。

她长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轻颤几下，缓缓睁开惺忪睡眼，眸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朦胧睡意，像被晨雾笼罩的湖面，透着几分迷离。

看到皇上的那一刻，朦胧瞬间消散，惊喜道：“皇上回来啦。”安陵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沙哑，如羽毛般拂过皇上的心尖，惹得他心头一阵酥麻。

“嗯，吵醒你了？”皇上嗓音低沉，带着几分压抑的情绪。

安陵容看了看漆黑的窗外，惊呼：“已经这么晚了？皇上可用膳了？”话刚说完，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她干笑着后退两步，双颊瞬间红透。晚膳时她没什么胃口，没吃几口，现在肚子自然唱起了空城计。

皇上轻笑一声：“用得不多，若安贵人肯赏脸相陪，倒还能再用些。”这话又逗得安陵容满脸通红。

“苏培盛，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小跑着过来。

“可还有什么膳食？”

“奴才见安贵人晚膳用得不多，便让小厨房温上了芙蓉鸡丝羹。”

皇上赞许地看了苏培盛一眼：“端上来吧。”

几盘清粥小菜上桌，皇上没让人伺候，暖阁内只剩他们二人。

起初，安陵容觉得与皇上同席而坐不合礼数，只愿站着服侍，坚决不肯入座：“皇上，臣妾怎敢与您同坐，还是站着伺候妥当。”

皇上却强硬地将她按在座位上，轻声说：“今儿个就不拘这些俗礼了，安心用膳。”被皇上环着，安陵容双颊泛红，不再推拒，乖乖坐下。

皇上兴致颇高，眉眼间都是温和笑意。安陵容见状也不再拘束，笑语嫣然，逗得皇上开怀大笑。

此刻，暖阁仿佛与世隔绝，静谧又温馨，二人对坐，恰似寻常夫妻，烟火气十足。更难得的是，两人相处毫无生涩之感，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自然亲昵，仿佛已相伴多年。

苏培盛估摸着时间，带人进来收拾好餐桌，又迅速退下。

暖阁内炭火熊熊，暖意融融。皇上握住安陵容柔软白皙的小手，拇指轻轻摩挲着，眼中满是缱绻情意，温声问道：“外头下雪了，雪夜难行，容儿今晚就宿在养心殿如何？明早朕下朝回来，还能陪你一起围炉煮茶赏雪。”

安陵容闻言，双颊瞬间飞起一抹红晕，明艳如天边晚霞。她低下头，轻咬下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垂眸不语。

皇上以为她不愿，脸上笑容一滞，片刻后自嘲地笑了一声：“罢了，朕不愿勉强你，这就派人送你回去，雪天行路难，坐辇轿回去吧。”

话落，皇上起身欲唤人。刹那间，一股带着倔强的力量传来，他下意识低头，只见那双刚被自己握在掌心的小手，正紧紧拽着他的衣角，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

皇上眼中的失落瞬间消散，被惊喜填满，目光灼灼地看向安陵容，试探着轻唤：“容儿？”

安陵容脸颊绯红，连耳根都透着羞意，她微微点头，似是鼓足勇气，声音轻如蚊蚋却又清晰：“臣妾……愿意的。”

“哈哈哈，太好了！”皇上瞬间像变回少年，周身洋溢着藏不住的雀跃，毫无征兆地一把抱起安陵容，在暖阁中连转两圈，袍角带起的风让烛火晃了几晃。他心中的欢喜如汹涌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天知道他盼这一刻盼了多久。

“皇上，皇上，快放臣妾下来！”安陵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下意识双手环住皇上脖颈，声音带着几分娇嗔与慌乱。双脚离地的瞬间，恐惧与新奇交织，刺激感顺着脊背直往上蹿，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安陵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晕乎乎的，恍惚间，心底悄然泛起一个念头：难道，这就是幸福的滋味？

这种被尊重、被珍视的感觉，好似春日暖阳，直直照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