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雪
“你问题太多了，南泉小姐。”祂终于又回过头。两次回头，也许真的走不掉了。“首先，我并没有刻意帮你，只是作为一个死神的责任而已。再者，我们的关系照人间来说只是陌生人，还不够支持我帮你，区区一个人类，死了也是无关紧要的事。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忘掉吧，南泉小姐。”
“忘？请问我该怎么忘？您这么说，难道连‘川木’这个名字也是编来骗我的吗？”席籍哆哆嗦嗦捡起地上的书，眼泪从下巴滴到书页，刘海遮住了思绪，只见得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下一刻，她声嘶力竭道：“怎么会是陌生人呢？！川木先生对于我来说，怎么会是陌生人呢！你……你，你……我一直把川木先生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对待啊！如果不是川木先生在水里拉了我一把，不是你让我勇敢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要活在有希望的世界里。——像我这样胆小又懦弱的人，是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啊！……只想着别人推一把才敢去做，有时候也痛恨着这样的自己。川木先生对于我而言，真的……真的太重要了。谢谢你，谢谢你。川木先生……！”
她弯曲着脊背，脸涨的通红，眼角也红，鼻子也红，肾上腺素飙升的太快，她脑袋有些晕了，但仍旧坚持着。席籍有预感，这可能是自己对方的最后一次见面，因为带着这种想死的心境，她已经无法活下去了。
“所以，请在我死之前……川木先生……不，死神先生，应该这样叫才对吧？死神先生，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席籍两手置书向前推送，低下头，这是个很明显的类似于“臣服”的动作，紫色封皮上金灿灿的三个字——《理想国》，这是席籍的处女作，也会是她的最后一部作品。“没办法了……我真的，真的没办法了。什么都好，什么都好，哪怕不能相见，那在临死之前让我知道您的名字又何妨呢？”
祂知道，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叫我x好了。”瞄到对方手里的书，一种熟悉到令人沉醉的回忆涌上心头，《理想国》？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理想国度呢？只是因为求而不得，才称得上为“理想”。
“你不会死的。”祂重复了这句话。
“不，不是的。”听到祂的回答，席籍的期望落下一半，她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那就是这个问题不会永远不会有答案了。所以她转变了方向：“您身为死神，杀死一个人类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吧？”
祂沉下脸，这句话简直是在挑战他的权威。凶狠的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但见到席籍悲凉的眼神时却又不得一愣。心中有个声音告诉祂：她真的不想活了。
祂从没在席籍眼里见到过这种眼神，就连溺水自杀那次也没有这次绝望，一点光也没有。连在暗中窥看着对方一举一动的祂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快乐吗？”
席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如果觉得快乐的话，就不会想死了。”
“你想要的都已经实现了。”
“那不是我想要的。”席籍道，“在没有出名之前，我以为我想要的是功成名就，但成名之后，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这时我才发现，我喜欢的只是写作时那种感觉罢了。我好奇怪，这个世界好奇怪，是我太懦弱，是我太胆小，在把自己的机会一次次让给别人的同时，我的心也在慢慢的变狭隘，因为伤害了自己太多，明明是自己给出去的机会，却无时无刻在嫉妒别人！我真的好奇怪，好奇怪！”
“有时候想到自己严厉的父母，我就会想到他们训斥我的样子，如果只要谦卑和忍让就可以得到大家的喜爱，那么为什么我会这样的痛苦？这是我真正想要的吗？这是我本真的性格吗？如果真的只有强者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那那些生来残缺的人都该立马去死才对，因为已经失去了资格不是吗？可是谁又做了这样的规定！谁又提前替先前弱小的我们决定了命运！我明明有选择的权利的，我原本有选择的权利的，可是一次次的被我推脱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忘记了，还是什么时候已经记起来了，那样只因为有了新娃娃而开心纯粹的日子，我好奇怪，我现在一点也不懂了，川木先生，每一次想勇敢时，都会有声音在跟我说，你是女孩子，应该文静腼腆一些，所以我在努力做到了。可是小野小姐呢？那个卖弄身体的女人，我觉得她好恶心啊，她好不自爱啊，她一点也不像女孩子，她一点也不像我！她好自信，好靓丽，她一点也不怕，她什么也不怕，是一个能为了过上自己理想的人生付出一切的人，我只顾着轻视和记恨她，却到现在才发现她也只是在向自己的梦想努力进发的人而已啊！”
“她明明比武村先生更有能力，却还是只能坐到这个位置。而我因为她是同性，之间似乎总多着一些忌惮。但我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不该是这样的人，我不想要做这样的人！”她抱住头，跌坐下去。
“南泉，别胡说了。”祂在原地怔了一会，才走上来，想将席籍扶起来。“南泉席籍。南泉，你听我说，你不要再羡慕谁了，你一定比她好。”
南泉擡起头，在湿淋淋的眼眸里，对方的模样也好似渐渐模糊了似的。
“不是的。”她听见自己哭着说道，“我们是一样好的，只是选择的路不同而已，是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川木先生，我知道你会懂得我的。”
从那双血红的眼里，好像释怀出来了，她又哭又笑的，倒把对方看得愣神掉啦。两个人这样看着，都懂了似的，川木低声道：“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席籍没说话，而是将身子慢慢倾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我现在就好幸福，这就是我想要的。成名之后，我开始变得奇怪了，傲慢和偏见在慢慢加重，人便是这样一点点变无情的吧？开始体会不到别人的痛苦，只因为自己没有经历过。”
她擡起头，雪白的发丝钻进她衣服里，撩得痒痒的。
“川木先生，或许死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了。无论是再好的人，也很难在这世上时刻保持善良，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也一定会居功自傲，因为他人的夸赞而变得刻薄凌厉，我不想变成这样。”她闭上了眼。“请允许我留一份初衷给现在的自己，在孤寂空虚的人生中，再多的钱也变得成了废纸，从未被人真正理解过的我啊，南泉席籍，你问问自己，有多少时刻，你也同样的把别人的痛苦当做儿戏对待？请问你，亲爱的南泉小姐，其实你也犯了很多的错，伤害了很多人。”
席籍感觉身上暖呼呼地，又热风拂面而来，感官变得清晰了，风中夹杂着川木的声音：“你睁开眼吧。”
席籍睁开眼，却只看见一片漆黑，此时，她的思绪飘了很远，落在幼年时追逐过的那条河流上，樱花落在她的脸上，又突然消失了，南泉席籍终于听清神女唱的词是什么了。
“真夏が来る前に（在盛夏来临之前）”
“どうして私は前よりも気をつけているのですか？（为什么我比之前还要小心了？）”
“シーッと音を立てるな（嘘别发出声音）”
“実はあなたが谁なのかまだ分かりませんよ（其实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哦）”
——来自《漫长告白季》
席籍的手伸向黑暗中，仿佛真的抓住什么了。
偶然间亮起的白光，她看到一个矮小的背影迷迷蒙蒙地，当那影子转过身来时，她也笑了。
“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不好，但是这样看来，其实我还怪漂亮的。”席籍轻轻笑道，“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美好同在，我会一直在这刻正视自己。谢谢你，川木先生。”
恍惚中，川木已经对她微笑啦。
果然，坏人还是死了比较好吧？
在最后一口气消失前，席籍迷离的眼睛只能看到对方的嘴动了动，似乎在说话，“席籍。”她只能听清楚这么多了，“永远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什么？听觉似乎消失了呢。
其实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哦。
她闭上了眼。
随着南泉席籍的死亡，未被听到名字的死神先生也开始消逝，像雪一样，一下就化掉了。
人类是不能知道死神的名字的。
这是禁忌。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