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屋顶(1)
番外一:屋顶(1)
阳和方起,柳色初青,清风兀自拨弄残叶,照水又成妍,昭国宫城内巍峨阔丽,园廊深处鸟鹊低语。
已过午时,宫人纷纷各自忙碌着,时不时地窃窃私语。
有三两宫女从长廊一侧走来,听得有琴音飘荡,不禁停下步子。
这琴音忽高忽低,太不成调,令不懂琴曲的人听了都蹙紧了眉。
其中有位行来的宫女实在难忍此音,擡声抱怨着:“这是何人弹的曲子?这般……”
“嘘!”
话语不曾道尽,旁侧的另一女婢慌忙噤声打断,小心翼翼地观向四周,确认未被他人听去,才垂手长松一口气。
“公主昨日说想学琴,殿下怕公主平日憋闷得慌,便吩咐了宫中最好的琴师来教公主抚琴。”
那抱怨的宫女哑口无言,顿然醒悟此刻是宣玉公主在学琴……
那和亲公主素日里瞧着心高气傲,盛气凌人的,可这弹出的琴声太是不堪入耳,倒是与那威严之姿有些不相合。
怕其再说出些不敬之语,一旁的女婢再作提醒:“你若敢说公主的半句不是,怕是要小命不保。”
听了几言的管事轻叹出声,凝望富丽宫阙,只叫人钦羡万般:“这和亲来的公主也真够大胆的,还真就执掌起了朝堂政务,据说那宸国的乾坤山河亦在她手中,可真是拥揽了世间的荣华。”
“我听殿下身旁的奴才说,公主这几日忙于朝务,将殿下都给冷落了,自己却浑然不知……”这管事宫女也不嫌事大,却是一副瞧好戏的模样,想这位公主还真是恃宠而骄了,“殿下已饮了闷酒多日,也不知现下是何等心思。”
这宸国公主连殿下都敢冷落,竟让殿下愁思了数日……宫女闻言颤抖上几许:“我若是公主,知晓得罪了殿下,定会胆寒上三分……”
可殿下独宠公主的心思人尽皆知,况且朝中上下如今真就听从公主之言,万事皆由公主说了算。
满城百姓皆明了,当朝真正掌权的,乃是殿下当初执意和亲的公主。
想来殿下定是红颜情根深种,如何也不愿再看其余女子一眼。这般想着,宫女无奈作叹,于此可谓是美色祸国t了……
好在宣玉公主掌朝得当,已然平定了不少祸乱,令城中达官百姓敬重更甚。
“据说昨日陛下已决意书写遗诏,将皇位传位于五殿下。”而今还有谁人记得起那被困深宫的陛下,或许想得通彻了,陛下已释然传皇位与这仅剩的唯一血脉,管事宫女唏嘘一叹,斟酌而道。
“看来殿下坐拥山河,是迟早的事。”
“莫说将来了,如今这皇城内外,何人不听公主的旨意。殿下待人严苛,也就那……”身旁的女婢转轻语调,环顾后道得谨慎,“也就那宣玉公主对殿下毫无所惧。”
琴曲声一止,从宫殿中行步出一位须眉皓然的老先生,一脸肃穆,眉眼拧作一团,敢怒不敢言似的重重叹下一息。
这老臣面色暗沉,远望的宫女顿时便知了此人的身份:“那不是殿下专门请来的琴师荀先生……”
琴师未行几步,忽见有清逸凛然身姿迎面走来,看清来人时,不由地捏了把冷汗。
“微臣拜见殿下,”左右为难般作揖而拜,那先生心生苦闷,半晌道出口,“依微臣所见,公主并非是学琴的料,微臣教不得啊!”
顾沄止微然颔首,神色寡淡地示意其暂且离去:“先退下吧。”
随之淡雅步入华殿,他瞧见殿内姝色身着艳然宫装,宽大裙尾逶迤身后,莲步轻移,悠缓回于琴前坐下,良晌似也解不了气。
“那先生太过古板,本宫只不过多言了几句,他便说本宫难以受教,”言至此处,容浅奚愠恼一拍琴案,愤懑般倾倒起苦水,“一琴师也会有这么大的架子……本宫要换先生!”
他轻擡锦袍坐于身侧,一展云袖将之揽怀:“明早再为公主重择一先生,今日由在下来教。”
本想着择上此城中最好的琴师来授业学琴,哪知那先生严厉了些,他轻望怀中明艳,容色泛红,杏眸有微光浮动,许是因方才的争吵受了委屈。
她霎时一愣,忽感此举太过亲近,适才燃起的怒意渐渐褪去:“你……你来教?”
“学到哪了?”身后之人却言道冷冽,以着严师的口吻问着,似乎是真想教她抚琴。
可清灼之息铺洒于颈脖处,在耳畔盈盈环绕,如此哪能留心于琴曲上……
容浅奚默了片刻,轻声回道:“《凤求凰》第二段。”
他了然轻执其玉指,落语尤为肃然:“我带公主弹一遍全曲,公主可试着记一记。”
思绪还发着愣,容浅奚便听着悠扬琴音从丝丝琴弦间泛出,如层层涟漪,珠落玉盘,无意撩拨着心念。
未见过他教人抚琴,更见得他教姑娘奏琴,此时见了,她却觉比想象中还要淡冷……
此景令她忆起初识之刻,他便是应她所愿,在书香院中拨琴一曲,才于瞬息间讨得她欢心。
依稀记得那琴声如高山清泉潺潺流动,清狂幽柔,月皎波澄,带有微凉之意,她一时欢喜,转身将“琼月”相赠……
当时的她如何也不会料到,那被送入府中的面首,会是她此生的驸马。
“公主可会了一些?”
一曲终了,顾沄止敛眸轻问,察觉身前娇色似走了神。
不知何时弹完的一曲,她心下一慌,又想自己乃万民之主,便从容地挺了挺身,理直气壮道:“不会,你再教本宫一次。”
“好,公主可再专心些。”他默然一瞬,柔声回应。
就算是严师授徒,也不能这般无动于衷……
枕边人坐于怀中学琴,他哪能如此淡漠,一点怜惜之意都未有瞧出,莫非是生了气……
容浅奚轻微垂首,小声低喃道:“这世上有哪位女子,夫君教着抚琴,能专心的……”
早就望出她无心就学,眼下更是明晰,他淡然起身,作势便要向殿外行去。
“既无心思,便改日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