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
不堪
祝卿安脑海里快速闪过回国这段时间和顾墨迟相处的回忆。
她低头敛眉,面上没什么表情,“没有阿姨,他对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能让林阿姨放心,最后斟酌了半天只给出一个模糊的评价。
“——他对我很客气。”
林阿姨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那就好,那就好。”脸上挤出笑,“这是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多吃点儿。”
“刚见到你的时候还是个背着书包去学校的小姑娘呢,这一眨眼都嫁人了。”
其实她很喜欢祝卿安,和陈立南在一起后一直把她和安然一样当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也因此忍不住暗暗叹息,知道他们这些豪门人的婚姻不像普通人一般,听说顾家那个小辈名声还不错,但是这些豪门家庭的事,关起门来,又有谁知道呢。
只是可怜她碰上陈少南那样的人当爸,现在又被迫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祝卿安笑了笑,“安然也多吃点,还在长身体呢。”语气始终无波,平静的像是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半小时前。
两个身穿制服的人敲开屋门,介绍是北城的银行职员,说最近推出了新的降息政策,来问问要不要把房屋抵押换个贷款,这样利率可以低一些。
祝卿安一时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林阿姨显然也没想到工作人员会这个时候登门,只是中间听着,她大概推测出来了。
她知道的,从疫情开始,陈立南的事业收到巨大打击,数次濒临边缘,因为他不止一次的提出要她中断学业,帮他东山再起,祝卿安念着最后一丝感恩养育使她没有断绝关系,只是冷漠处理,将那些消息放在一个被封锁的手机里。
但她不知道的是,过往的几年,关键时刻总会有一笔资金让他起死回生,但这次不知怎么回事,没了资金,所以林阿姨自掏腰包,在他事业濒临倒台的时刻,把自己用一辈子积蓄买下的房子,也就是她们现在正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房子,拿去抵押贷款好添补公司业务无尽的窟窿。
但显然并不起效,陈立南的公司最终还是破产了。
祝卿安从大二下半学期开始就不再问他索要任何的学费以及生活费,按道理她应该开心的,那个无数次在她噩梦里都是魔鬼的存在,从此再也不会有任何的杀伤力。
可是她非但没有任何兴奋,反而心头萦绕上无数的质问。
——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林阿姨虽然已经和陈立南分手了,但房子却即将被收走,一百来万的贷款,她的收入和积蓄加在一起远远不够。
祝卿安又不知道该质问谁,问眼前的这对母女——他到底给你带来了什么让你心甘情愿失去自己省吃俭用一辈子买下的房子?
还是质问那个现在一定身处南城,又陷入另一个温柔乡的始作俑者——你凭什么心安理得的吸干周围所有女人的血,像个寄生虫一样活着?
……
可是到最后也只能无言,因为陈立南和祝母早在她小学就分居,升初中的那一年,林阿姨搬来和他们同住,再过不久,祝卿安偶然得知陈立南在另一座城市有另一位伴侣,而待她如己出的林阿姨却始终被蒙在鼓里……
陈立南重金抚养她长大,暴力频发、苛责不断,但她的吃穿用度从未苛刻,生养者嘴里一句——我生了你,我养了你,好像就能抵挡住她作为接收者的一切反驳……毕竟她总不能像哪咤一样,把她的血和她的肉还给他们,好以此来还清他们口中她所欠下的债。
她曾经动过自杀的念头,可是少年清明的眼,不知为何竟奇迹般将她拉了出来。
祝卿安因为顾墨迟看到了还能寻求自由的可能,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有一些事想做,发现好像生活不只是从前的样子……
但现在她又只能责怪自己,是不是她如果没有拒接他的消息,甚至如果她没有出国,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是不是她在发现背叛的时刻就告知,而不是因为在她身上投射对母爱的渴望就按下不表,就不至于让她最后连一个房子都被抽骨吸髓。
这顿饭最后结束的很和谐,平静无波,甚至林阿姨都觉得祝卿安有些过分的平静了,临走的时候慌了神,“安安啊,你别生气,发生到这种样子……”
她知道祝卿安不止一次劝过她离开陈立南,但每次陈立南打完以后回光返照的痛哭流涕不知道怎么就夺了人的心智。
他会痛哭流涕、愧疚、道歉,甚至下跪……
祝卿安在门口换鞋,“没事阿姨,没什么好生气的。”半晌勾了勾唇角,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外面天气热,我带了东西刚刚忘记了,安然跟我下去拎一下上来吧。”
说着推开了门,看向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小姑娘。
林安然视线求助的看了一眼,林阿姨回过神来一般,察觉到什么,“啊,那你去吧,送送你姐姐,再帮她把东西提上来,这么大热天的,别让你姐再多跑一趟了。”
然后拍了拍安然的肩膀,似是亲昵的举动,也似是提醒,让她不要乱说什么。
安然乖巧的点头,“我知道,那我们下去了妈。”
祝卿安站在楼道了按下了电梯按钮,“没关系阿姨,东西不多,天气热你就别送了。”
等电梯的时候,都是一些告别的拉扯和推辞,到最后林阿姨扶着门框,挥挥手,“你路上小心啊,到家了给阿姨发个消息。”
林阿姨看到祝卿安的最后一面她是笑着的,不甚在意的表情,“好了,我这就是吃完饭回家,您这表情跟生离死别一样,快进去了,楼道里热,空调都费电了。”
随后,金属门关上,林阿姨干涩的扯了扯嘴角。
是啊,不是生离死别,但是她更知道祝卿安打小看着柔弱文静,但是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
说出国就出国,不管陈立南当初对她怎么严词厉色都没能阻止;到了外面不过两年就没再问家里要过钱,外面念书不比家里,一年费用动辄几百万;甚至知道她和陈立南分手后还转了一笔钱过来,她没收,但数额不小,不知道这些年在外面,她是怎么咬牙坚持下来的。
今天这出事实属意外,但她却没什么反应,面上出奇镇定,以前小心里就藏得住事,现在长大了,也更加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了。
但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对。
——
这个小区有些年月,电梯缓缓下行,祝卿安视线落在旁侧略显拘谨的人身上,“学校什么时候开学?”
“学校……”安然垂着眸,有些支支吾吾,“学校那边offer没下来。”
她声音很小,但密闭的电梯天然带着回音效果,出口的话还是一字不落的钻进了祝卿安的耳朵。
她略微迟疑,才道:“是没下来还是你给拒了?”
迎上祝卿安清白分明的眼,林安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祝卿安看出她的踌躇,立刻了然,“林阿姨是不是专门交代你,让你不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