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痛
“……我可以帮你。”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用怎样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只记得那天威振遥审视我很久。在别国人手不断搜寻的三年,他却一直停滞不前毫无进展,我猜测他不会甘愿这样沉默下去。生长于光明的人纵使一时走进黑暗,对光明的向往却是永远不会消失的。而且和这些黑暗势力打交道,犹如在悬崖之间走钢索,一步踏错就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不可能寄希望于像我这样虚无缥缈的重生。
“我能接近叶翔找出你要的资料,而且我快死了――没人会防备一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威振遥手指一动,我知道他是心动了,但谨慎的天性让他仍有疑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快死了,名利对你无用,你看起来也不像是贪图虚名的人。而且――如果你真心跟着他,他未必亏待你。”
这是试探?
“威振遥,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人恨叶翔,那人一定是我。如果这世上有很多人恨他,最恨他的一定也是我。”阳光从缝隙照射进来,夏日的阳光,即使是夕阳,依然带有炙热的温度。一缕缕光线犹如光剑,我看着自己双手,被光剑穿透,没有痛楚,但也感受不到温度。这个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既然我已注定要下地狱,他自然要和我一起。”黄泉路上有人作伴,才不孤单么……
没有再去看威振遥震惊和疑惑的眼神,我知道他必然想问我和叶翔之间有何纠葛,居然达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我不想解释了。重生以来被强压下的疲惫在得知这具身体也命不久矣之后大山般一起压下,我很累很累了。对死亡的恐惧是所有生物的天性,人自然也不例外。可是我本该死去――死后也许什么都不留下,完全消散,可能灵魂脱壳被打进地狱……谁知道呢?灵魂在疲惫的时候可以得到死亡作为永远的安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是枉死,也曾想着就这么失去意识也好,得到永远的安眠,没有任何感觉,看不到,听不到,不会痛,不会悔,不会爱,不会恨,不会记得任何人……这应该是一件好事。人出生之初婴儿时就没有任何记忆,也应该这样走才对。可是我回来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回来了。
我有了新的身体,新的身份,新的工作,新的责任……如果就这样接受一切,安分的生活下来――我怎么甘心!!听到青帮已经解散的消息,听到叶翔甚至连一场葬礼都没有给我,亲眼看到启叔的背叛,肖莫也被连累……我怎么能甘心!!叶翔,叶翔,你想要的东西珍贵,我辛辛苦苦守护的东西就可以弃之敝屣了?!
我是陈树,曾任青帮的当家,少年时就枪林弹雨走过来的陈树。青帮在我手里止不住日渐衰败,我被无数人或明或暗指着脊梁骨骂“扶不上墙的烂泥”,但我依然挺到最后一刻只因为――在我的字典里,没有“以德报怨”这四个字!!别人看不起我,我就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总有一天能做出成绩给他们看!叶翔的背叛,青帮的解散,也必须用鲜血来洗刷!
叶翔,我是喜欢你,但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例外――你活的也不好不是吗?来吧,和我一起下地狱。死亡是不痛的,活着才痛。
“你真的不疼?”时晓咏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回,冰凉的听诊器贴上衤果露的肌肤立即刺激地有几颗小疙瘩敏感地立起。我感受了一下,胸腔那里有些闷和胀,喉咙有些痒,但真的没有一丝疼痛感。见我摇头,时晓咏不说话,认真停了一会,他摘下听诊器,眉头紧锁,显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怎么可能不疼呢……”他喃喃自语,对我身体的状况难以理解,无从下手。他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多天,我习以为常,懒得理他,径自扣自己的衬衫扣子。都明知道自己活不久了,谁还在乎身体疼不疼?不疼才好,少受点罪不说,活动也不受影响。嗯――除了偶尔喉咙一痒咳口血,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时晓咏之前才会完全没往肺癌的方向想,也没有检查这具身体。直到这具身体破败不堪我开始咳血,才初步感受到了癌症对身体的影响。
“像你身体里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这个地步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活人。不过,你这个活人也和死人差不多了。谁也不知道你能撑多久,也许和我说完话你就突然倒下也说不定……”自从林树警|察的身份暴露之后,时晓咏毫不掩饰对我的恶意。这些话都是他说了很多遍来打击我的,但我给他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每次都是他自己在说,说了没多久就气得拂袖而去,这次也不例外。
时晓咏走了,耳边彻底安静下来,一时居然有些不习惯。衬衫的扣子扣好,我就直接去了岛上的厨房。厨娘是一个肤色偏黄的中国厨师,厨艺很好,尤其擅长煲粥和汤。见我进来匆忙站起,向我招呼:“林先生!”
我对她一笑,示意她不必在意:“有什么甜汤么?”
“有、有!我煮了叶先生最爱喝的酸梅汤,林先生要来一碗吗?量很够!”厨娘闻言马上热情推荐给我冰镇的酸梅汤。我听了却有些疑惑:酸梅汤?叶翔什么时候喜欢喝酸梅汤了?他不是喜欢清凉解毒的绿豆汤么?酸梅汤……那是我最喜欢的啊……瓷枕是这样,甜汤也是这样――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接受了我的青帮,就连我的爱好也一起接手了?呵……别说笑了。
拒绝了厨娘要帮我端托盘的好意,我独自端着红木的托盘向岛中央的别墅走去。想起厨娘看向我那不自觉的担忧眼神,好像我的身体是纸糊的。没有任何人遮掩,岛上的人都知道我患上肺癌还已经晚期,命不久矣,看我的眼神都是带着怜悯的灰色,像是看一个死人――虽然也差不多。没有人为我担心,他们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我死了,叶翔的病怎么办。唯一只是为我这个人担心的,大概只有这个文化水平不高但性格朴实的中年厨娘了。
我不自觉微笑,将手里托盘端的更平。快步走到书房门前,我以食指第二关节叩门。叩门的笃笃声中,门后响起叶翔平淡的声音:“进来。”我推门进去,看到他正面对窗子。落地的窗户大开,这是三楼又在海边,灌进来的风虽然凉爽未免太大。暗色的窗帘被风鼓吹的猎猎作响。我不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段打扰,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来的都是我,连头都没回。
“老大,酸梅汤。”
“……放那吧。”
“冰块快化了,现在喝最好。”
“……知道了。”叶翔皱眉,终于转过身来,端起瓷碗抿了一口,眉心皱的更紧了――他明明不喜欢喝。我冷冷看着,并不说话。我是看不透他的心思,但他要这么折磨自己我也懒得管。
瓷碗里的酸梅汤很快见底,等叶翔把空碗放下。我收好托盘,就要出去。
“等等。”叶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依言停下脚步,转身对上他的眼。青绿的眼睛野兽般只盯着我,仿佛能看穿人的内心。他慢慢开口:“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每天端汤来?这不是你的工作。”
“因为我喜欢你啊。”喜欢这两个字,可以很轻,也可以很重,就看说和听的人有几分真心。而且开过一次口,再说出来就容易多了。“端汤什么的是我心甘情愿,因为我要追求你,讨你喜欢啊!”这句话说完,我明显看到叶翔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僵住。
“不过老大说的对,这的确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应该是给老大陪床才对啊~”放下手里的托盘,我直接向叶翔慢慢走去:“老大很久不睡一定累了吧?今天天气这么好,为什么不好好休息睡一觉呢?”
我边走边解衬衫的扣子,走到叶翔面前,扣子只剩最下面的两颗,胸前的苍白肌肤露出大半,和受凉挺立的两点一样醒目的是胸口中央和右肩的两枚圆形伤疤。我看着叶翔的眼神从我刚走进时的冰冷慢慢变得涣散迷茫,第二人格渐渐占据了主导。我走到他可以触到的位置就停下,叶翔的眉心仍然紧锁,他伸出手指,突然碰触我右肩那枚铜钱大小的紫红伤疤。
刚刚愈合的细嫩皮肉被结有枪茧的指尖一触,我就情不自禁打个寒颤,控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毛骨悚然感。那一开始的轻触好像只是试探,就像小孩子看到美丽的气泡会忍不住伸出手指碰触,但哪怕是再轻微的碰触都会让彩色气泡破灭。一触即收,我没有后退,再贴上来的就不只是手指,而是整个厚实炙热的手掌。
叶翔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10点下了课就开始码字终于码好了一章……今天起糖糖要忙着综合实训了,下一更大概在这周五,十分抱歉orz今天要早起坐车出去拍照收集数据……晕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