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死灰 - 长绊楚云深 - 玉持心 - 玄幻魔法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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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死灰

第182章死灰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白鹿青崖,真是久违啊,父亲——”说到“父亲”二字时,沈茹薇两侧牙关不自觉咬紧,音调也被拖长,这二字之中,饱含着千回百转的心绪,竟分不清是喜是忧,是悲是欢。  从小到大,她与沈肇峰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也就是还在父亲尚在考功名的那几年间,与她相见的次数稍稍多些。沈茹薇是家中幺女,在沈肇峰盛年时,她还是个尚可逗乐的孩童,也是因此才得到了父亲的些许关注,对他音容多了些许印象。

这少得可怜的父女之情,是在八年多前的那场灭顶之灾后,渐渐在她心底酿出了些可称得上是美好的怀念,然而到了此刻,这一丝美好也被现实击碎,变成这天底下最无稽的笑话。

沈茹薇大抵能算得上是个果决之人,可这由理性操控的躯壳,往往承受着比常人更大的苦楚。

这一刻,尤甚。

“想说什么,便直说。”沈肇峰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直令沈茹薇有种在与一尊木甲人对话的错觉。

“我想知道,站在我眼前的是谁,”沈茹薇说着这话,明丽的眸子仿佛忽然沉入泥淖之中,不复澄明,她的脸上多了一种十分怪异的表情,凄凉,自嘲与无边的彷徨如同三种颜色不同的水倒入一只大碗之内,被搅和成色彩不明的浑浊液体,辨不清本来颜色,“我在和谁说话?是人,是鬼,还是其他的东西?”

问完这话,她却没有给沈肇峰留一点多余的时间,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如若真是您本人,那么我又是谁?是生是死,或是原本就多余?”

“为父知道你受了许多苦……”

“告诉我!你为何还活着?”沈茹薇竭力压抑下的辈分,在这一瞬间通通爆发,这一声,几乎已嘶吼,“叶涛是怎么死的?您酝酿多年的又是怎样一个阴谋?既然有这等能耐,那么当年为何不能救下母亲和姐姐?您这一身杀孽,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够了!”沈肇峰大声喝止她,道,“且不说,当年她们的死是我不曾料到的意外,若真如你所言,我救下你们母子四人,你能有如今这一身武艺傍身,不再为人欺辱吗?”

沈茹薇当下翻身下榻,站起身道:“就只是这样?可笑,您的意思是,当年就已预料我今日会是这样吗?若我不曾脱身,也葬身在那金陵城外,你是打算把同样的话,对我大哥再说一遍是吗?”

“你大哥比你懂事得多,”沈肇峰摇头,“最少不会站在这里,对我大声置喙。”

“那是因为他就是个废物!”沈茹薇冷笑道,“一个只会用自己胞妹挡刀的窝囊废,当然要听您的话才有活路,而不是像我,筹谋多年,自以为是地做了那么多无用功,到头来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如此说来,你是在指责为父?”沈肇峰眼皮微微一动,“真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儿。”

“那您呢?又是什么?”沈茹薇心下悲凉到了极限,反倒觉得好笑,“一个冠冕堂皇的爹吗?”

沈肇峰不言,只是冷哼一声。

沈茹薇颓然坐回到木床上,良久不复发声。

“我也是近日得那姓冷的小子相告,才知道是谁害了你娘,”沈肇峰道,“你做得很好。”

沈茹薇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她的目光落在照雪的刀柄上,良久,唇角微微一动,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事到如今,多半你也能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沈肇峰道,“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沐剑山庄的密道,所连接的是一处布满机关的墓穴,这也是叶铮昀入赘山庄的缘由。”

沈茹薇仍旧一声不吭。

“只可惜,此人沉迷于那墓穴当中的秘密,应是自己把自己困在其中,而叶涛雇我前去,也是为了找出叶铮昀的下落。”沈肇峰说着,竟自顾自叹了口气。

丝毫不像是“英雄”相惜,更像是居高临下的感慨,以彰显自己的卓识远见。

沈肇峰永远都是这样一个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哪怕分别这么多年,也从未改变过。

“那叶涛呢?”沈茹薇冷笑,“当真是方铮旭与岳鸣渊所杀?”

沈肇峰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他已能傲视江湖,无人能敌,多说几句实话,也没什么大不了。

“都是您的傀儡,您的替死鬼,或许您早就从哪盗取了那半本碎玉诀来,送给了与你合作之人。”沈茹薇若有所思,“是夜罗刹吗?据说叶涛死时,那密道里一盏灯都没有,当时当刻,身处那密道当中的,到底有几个人呢?方铮旭所打中的,只怕都未必是个人罢?”

“你这么聪明,若不是我的女儿,一定是得送去见阎王的,”沈肇峰略一颔首道,“想安生与夜罗刹合作,太难了,我用精铁为他接了一根当初罗刹门反叛时坠崖摔断的腿骨,还有从凝霜谷得到的几段残章,换来了这个局。”

“所以说,当时最少有四个人在密道之中,除了叶涛,还有夜罗刹,加上想要杀他的岳鸣渊,和自以为出手杀了人的方铮旭。”沈茹薇心下狂澜未平,语调却十分平静,“一开始,夜罗刹已知道有人会来杀人,便埋伏在其中,毁了四壁灯火的机关,静待时机,接下来叶涛被岳鸣渊引入密室,后来,方铮旭也进了其中,又或许……在岳鸣渊进去之前,方铮旭便已在其中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方铮旭才是被利用最多的那个人,他的目的是要跟踪叶涛获取进入墓穴的方法,得到完整的碎玉诀,可却与岳鸣渊碰面,三人起了冲突……混乱之下,夜罗刹得手,又用别的方式让方铮旭以为自己打中了叶涛,先行离去。事后方铮旭又瞧见尸首,偏偏岳鸣渊还在场,于是以此要挟,令方铮旭为他所用。”

沈肇峰点了点头。

“可是,谁也没能猜到,你是有意要引火烧身,其实对我们母子四人的处境,您心中清楚得很,我们……还有那个盒子,大概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您很清楚,吴少钧色胆包天,一定会对我下手,我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会与沐剑山庄起冲突,届时无论是被他们找出理由灭门,或是出逐,失去所有庇护,我们一家子,就是众矢之的,您还把盒子交给了最无用的大哥……”沈茹薇说着,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胆边生寒,“您从未打算让我们任何一个人活着,否则,您悲愤‘自尽’的理由,又从何而来呢?谁都说我像您,生性凉薄,一个凉薄之人,怎会为了无关紧要的妻子儿女,放弃自己的性命?我说的这些话,全都是对的,是不是?”

沈肇峰沉默片刻,忽然朗声而笑。

沈茹薇紧紧闭上了嘴,再也没有开口。

“你与轩儿死里逃生,也算是造化,”沈肇峰道,“也好,仇人已死,该安心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造化,”沈茹薇站起身来,走到沈肇峰跟前,直视他双目,一字一句问道,“今日,您也不是找我来叙旧相认的,不是吗?我还有多少利用价值?难道要在各大门派当中,做你的内应吗?”

她说完这话,却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不对,您根本不需要什么内应,各大门派,根本无人是你的对手,你不过是想有人帮你拿到打开那个盒子的钥匙而已。”

“为父了解你的性子,我想要你做的事,你一件都不会做。”沈肇峰直截了当后。

“我的父亲,真是好威风啊——”沈茹薇干笑两声,将沈肇峰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嗤笑出声,道,“我可以走了吗?”

“你是个识时务的孩子,”沈肇峰道,“决计不会做出让为父失望的选择。”

“呵……”沈茹薇冷笑一声,愈觉浑身无力,过了很久,她才向前踏出一步,却很快收回足尖,回转至卧榻旁,拿起了照雪,目光定定落在了那方楠木琴上。

那方瑶琴上下擦拭一新,似乎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得到了悉心的呵护。

沈茹薇不自觉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琴弦,目光却似痴了。

“他是玄苍的传人,”沈肇峰神情依旧冷峻,“你很清楚,为父想要什么。”

“您一生所追求的都是偃术,可自己学艺不够,始终窥不尽那墓穴当中的机关奥妙,”沈茹薇一面抚摸着琴弦,一面说道,“玄苍的主人……还有这背后将被牵扯出的那些人,您绝不可能放过。”

沈肇峰微微颔首,他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早已脱胎换骨的女儿,眸底竟似有欣赏之意。似乎对她聪慧敏锐的头脑感到十分满意。

“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沈茹薇言罢,便将那楠木琴抱在怀中,另一只手仍旧拎着照雪,转过身来,面对沈肇峰道,“可以让我走了吗?父亲。”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她有意加重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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