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言
这一次遭遇的确让夫差大耗体力,他这一昏迷就是整整三天三夜,这期间,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沌,有时他觉得自己其实一直置身于二十一世纪,爸妈料理着学子食堂的生意,忙着监考的班主任国花,还有死党郝学、付二代、美男他们都在,都好好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春秋五霸、吴王夫差;没有舞姬西施、丞相伯嚭;没有汉滨鬼谷峰紫团洞红娘子;没有吴王僚索命的冤魂;更没有什么俘虏勾践和那些荒唐之事,这一切都是梦!奇诞窘长的怪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苏醒过来,首先,他闻到一股极是清幽的香气,身心随之明朗了许多,他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了守在他床头的红娘子,红娘子见他转醒,手里捣着药碗移步过来,目光无限温柔道:“你醒来了,快把这药服下。”
夫差低问道:“姐姐,这是什么香气,闻起来很舒服。”
红娘子道:“我采了一些有定神清心之效的草药来熏香,你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你可知道这三天你神志不清的时候,口中都在不停念叨着那个人的名字。”
“哪个人?……”夫差话说到一半便急忙止住,是了,他梦里所梦的场景多半都是有关那个人的,说了哪些梦话还需再问么?夫差的心沉了下去,他低声道,“神志不清的梦呓,算不得什么,啊!伍子胥伍爱卿呢?他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红娘子知道他在有意回避与勾践有关的话题,眼下他关心伍子胥的情况,便不再绕弯子,红娘子道:“伍子胥还在昏迷当中,他的情况很糟,是沾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阴尸气极重,岂非普通的御医所能医治。”
“姐姐一定有办法治好他,是吧?”夫差关切的问道。
红娘子则叹气道:“妙手回春红娘子也并非就神通广大得了不得,当年为了救你的命,却是耗费了我毕生所练的精气,眼下再救活一个被阴魂所染过的伍子胥,当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呢。”
“啊?”夫差原本想多替伍子胥向红娘子求求情,却忽然止住,一来他看出红娘子绝非真的不想帮忙,二来,他一推算时间,眼下是公元前486年,确实快到了伍子胥离世的历史时间了,夫差懊悔不已,问道,“只怕伍子胥是真的挺不过这一劫了。”
红娘子微笑道:“我在他体内施了一道真气,帮他暂时维护住了命脉,再好生静养,戒酒戒荤,不得行军打仗,再活个三年五载也不成问题。”
“唉!伍爱卿乃武将出身,一身盖世的傲气豪情,眼下又戒酒戒荤、又不得再行军打仗,颇多束缚,想必活得倒不如死了痛快……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便听了要离的劝戒不去攻打卫国,这样一来,要离庆忌不会双双死去,伍子胥也不会无故被冤魂缠身、生不如死,那十几万士卒也不会全部命丧黄泉!我……我当真是……罪大恶极!”夫差心下骤生愧疚,加上老太后的故去,种种变故雪上加霜的堆积心头,让他心路越来越窄,紧着胸口一阵闷热,再次昏迷过去。
不过多时,夫差又一次转醒,思及这些,头痛欲裂,不禁又是长嘘短叹,恨不得自赏耳光,他恼道:“我当真是罪大恶极!我应该听要离的劝戒的……”说着,开始伤心的哭起来。
“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红娘子百般相劝道:“事已至此,便是天意,天意难为,你怎么能把罪过都强加在你一个人身上呢?”
“姐姐!”夫差抓紧红娘子的袍袖,黯然道,“来日,我平定齐国,为姐姐报了血海深仇之后,姐姐有什么打算?”报了仇又能怎么样?姐姐被齐王煮食的孩子就能起死回生了?后面这话夫差是在心里说的。经历这次巨大变故,夫差开始发现‘仇恨’二字是个多么可怕的脓瘤,“报了仇,当真能让姐姐快乐吗?”
红娘子沉默片刻后,凄笑道:“魂儿,你变了。如果你能做到对那个人的释怀,同样的,姐姐便能做到对前尘过往的释怀!”红娘子的伤心事被夫差提起,登时笑意全无,她抖着身,从怀里取来信囊,交到夫差手中便殃殃不乐的离开了。
夫差打开信囊,没想到竟是老太后临危时留下的临终遗言,信中说道,自夫差继位以来,体贤下士、兴国安邦,除了一年多来的荒诞之行外,也称得上难得的好国君。哀家没能在生前等到夫差为王室添枝散叶是终身之憾,恐酒泉之下也无颜去见先王。眼见着君王已到而立之年,需收顽赖之心,少些少不更是,多续香火,传宗接代。寻常百姓家以子孙满堂为福,帝王之家又何尝不是?不兴小家,何以兴天下?……此时的后宫如沧海上的孤舟!若不妥善处治,哀家死不冥目!小儿夫差别被表象蒙蔽双眼,聪明一时,糊涂一世!
夫差合上信,反复四忖最后两句的意思,这后两句似乎与前文的意思完全脱节,有些驴唇不对马嘴,老太后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此时的后宫如沧海上的孤舟!若不妥善处治,哀家死不冥目!小儿夫别被表象蒙蔽双眼,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夫差起身,唤来身边的老太监,问道:“太后不识字,临终留下的遗言恐怕不是她亲笔吧?”
老太监道:“陛下所言极是,这封遗言正是老奴为太后代笔写下的。”
夫差点了点头,问那老太监是否明白这信中后两句的意思,老太监摇头不知,往往越是不被人理解其表面含义的话,仿佛更尤为重要,夫差心想,是了,老太后之死,也颇为蹊跷,因为是旁人代笔,诸多不便,想必老太后临危时一定有不可被旁人知晓的其他隐情,便是蕴含在这两句话玄机之中?
又是一阵头痛,夫差原本打算休息,可老太监催促道,太后驾崩已有三日,今日各国使节君王均来出殡,于情于理,陛下也当带病亲自去正殿接待一番才是。
“各国使节已在大殿等候多时了。”
“好罢,摆驾。”众奴才左拥右护之下,夫差苍白着一张脸,顶着满头冷汗,病殃殃的被抬到了正殿之上。
终于等到夫差现身,各国使节包括齐燕晋三国的国君在内,早就等不急亲眼目睹那位传说中的‘三好郎’是何等风采了。
众人纷纷起身还礼,坐罢,抬头仔细打量着上坐的吴王夫差,从传言来看,那‘三好郎’夫差如何伐越降鲁,如何结交孔夫子,如何诛灭公子波,如何双剑败越王,如何好酒色龙阳、风流不羁……哪料,眼前龙床上歪躺的年轻人,眼窝深陷,面无血色,气若游丝,说了不到三句寒暄之词便流了一头豆大汗珠的痨病鬼,便是吴王夫差了!
已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这当真是吴王?齐燕晋三国国君松了口气,露出匪夷所思的傲然气焰,均想,原来这夫差竟是如此这般病殃殃的德行,看面相,是个无福无寿的短命鬼啊!哪有威胁可言?!如此甚好,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