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广播中传来台风警报的时候,放学铃已经打过。薄暮的日光经云层稀释,泛着如溪水般宁静通透的浅金色。远方的天幕如同颜料桶翻倒后的画布,散布着大片大片或深或浅边缘模糊的暖调色块。
教室里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个人。
秦锦秋捶捶酸疼的腰,满头大汗,却没有搁下扫把,只絮絮地念叨着:“简直是胡来。瞧这天气,哪像要来台风的样子啊。”
静坐在后窗旁的少年闻言低低地笑起来,合上手中的书本,“要帮忙吗?”
明天就到周末了,早有安排的同学们不待下课便急急收拾好书包以便及时赴约,排在当天的值日自然是弃之脑后。而每每遵从值日表留下认真打扫的她,与其说是责任心强,倒不如说倔强死心眼到一定地步。
“禁止,禁止!这可是我的工作。”秦锦秋半开玩笑地比着暂停手势,“再等等,扫完这一组就可以了。”
深明她的个性,林嘉言也不坚持,重新翻开书。
“咦,这一本你看很久了呀,还没看完?”
迎着那两道好奇的目光,林嘉言伸出五根指头。
“第五遍?”秦锦秋瞪大眼睛。结果对方却摇头,她更错愕了,“五十遍?!什么书吸引力这么强啊。”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眨巴眨巴眼,她摇头,“听不懂。”
林嘉言失笑,看着她将最后一撮纸屑扫进簸箕,收拾好劳动器具,转回身来招手,“回家吧!”
此时离放学时间已过去半个小时,校园里空空荡荡的。松风中学标志性的四棵高大松树被夕阳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红。这是个一如既往安宁的傍晚。
[二]
“为了奖励我这次模拟考试的成绩,阿婆说我明天可以喝到她藏很久的私房茶哦!”
“唔。”
“她平时都不肯让我碰那茶罐的说,我明天一定要喝个够本。”
“唔。”
“听说那茶的味道很特别,超期待呀!”
“唔。”
“你要不要一起来?阿婆还在念叨好久没见你了呢。”
“……好。”
一路上都是女生在叽叽喳喳,少年静静地走在她身边,偶尔随着她的话题点头或者摇头,氛围却不显冷清尴尬。干净的古旧街道往远方一直延伸,冰凉的青砖被渐渐隐匿的暮光熨上了几许暖意。像这样在放学后并肩慢慢地走回家去,已经很多年。
已经成为习惯。
十五岁的秦锦秋与十五岁的林嘉言,同龄,家住同一条小巷,以上两个条件昭示了他们有坚实阶级感情的必然性。从一岁的林嘉言弯腰扶起一岁的秦锦秋自己却也没站稳两人跌作一团开始,到现在,已经十四年了。
足够让一个人多么了解另一个人呢。
突然间陷入沉默。
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的欲言又止,林嘉言侧过头去,难得地主动打开话题:“怎么了?”
毫无预警的询问令秦锦秋一愣,“没、没什么……”
显然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林嘉言定定地望着她。
“我说你啊……”
来了,青梅竹马的最大弊端!在这家伙面前打混简直就是妄想,秦锦秋深吸一口气,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明天。”
“明天?”
“明天,一定会说的。”像是坚定自己的决心般又重复了一次,“一定。”
瞧着她正经严肃的神情,直觉那该是很重要的事情,于是林嘉言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停下脚步,秦锦秋如释重负似的松了口气,“那明天见喽。”
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林嘉言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里屋亮起灯光才继续往前走。
家在青柏巷的最西端,要再走百十步才能到达。
其实也是可以从西边进巷的,那样就该是林嘉言先到家,然后秦锦秋再走一段路。可不知为什么,从四岁那年两人一同去幼儿园开始,回家路线就已确定了,多年来都不曾改变过。
也许是那时候就下意识地担心,“晚上巷子里很黑”、“她会怕”、“遇上坏人怎么办”诸如此类的烦扰不胜枚举,最后还是亲自将她送进家门才能放下心来。
这种维护的心情,是从哪里来的呢?
不能明白。
日光散尽,天空开始透出藏蓝色来。寥寥几颗星子寂寂地闪着光辉。狭窄的小巷使夜空成为飘带状,隐隐有一种压抑的感觉逐渐让他透不过气来。
拐过一个小小的弯,就能看到家门了。
熟悉的红漆门,门前蹲了一个人。
他一怔,迟疑地开口唤道:“……述谣?”
对方也在同时察觉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冷冷清清的月辉倾泻在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上。也不管自己还形象全无地蹲在人家大门口,那人举起手来兴高采烈地高高挥着,“嗨!”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