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过了元旦后日子就过得飞快了。总复习的担子当头沉沉压下,各门科目的模拟卷以每日两套的速度向前刷新,几乎要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日历。从担忧逐渐变为麻木,当考试最终到来时紧张感已被蚕食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欢呼和对漫长寒假的期待。
三天的期末考同样很快成为过去式。发成绩单的那日,秦锦秋早早来到学校。几日无人,桌面上已落了薄薄一层灰。新台的冬天湿冷刺骨,裹上厚厚一层冬装依旧能感到关节处传来的阵阵寒意。远方的天空渗出淡淡的灰蓝色,淡得近乎泛白。前日里刚下过雪,积得不厚,眼下已被人踏成了脏兮兮的黑色泥水。
城市里的冬天,总是这样的。
高一的教室里没有暖气,仅寥寥数人抵达以至于显得空旷。拢紧了衣领仍然觉得冷,她开始怀念起松风镇的冬天了。
至少雪很白,天地很干净。
耐心擦去桌面的薄尘,秦锦秋掏出寒假作业,却看不进去题目。
心不在焉地做了几道题,教室内人渐渐多了起来。新年将近,大家的心情都轻松愉悦,虽也不免为考试成绩担心,但这些许低落情绪并不足以盖过兴高采烈的嬉笑吵嚷。
水笔断了墨,在纸面留下浅浅的白色细痕。自才艺表演后就交情不错的几个女孩子招呼她一同去取成绩单,秦锦秋边摇头拒绝,边在心中为自己的胆小怯懦感到羞愧。
尽管在林嘉言的提点下学习轻松了许多,可依旧赶不上从前在松风镇的名次,几次测验下来成绩也不太好看――自己的努力,恐怕还不够吧。
分数摆在那里,避是避不过,但能拖一时是一时。她试图自我麻痹。
想来还真是辜负了表姐和家中二老的期望啊。
原本背得烂熟的公式此刻也断断续续起来,正咬着笔杆对一道综合题大皱其眉,忽听前门“哐”地一声响,只见路和以一贯的招摇姿态晃进教室。
“哟,早!”神准地将书包投向座位,他扬手打招呼,看起来心情极佳。
秦锦秋面无表情,“不早,你已经迟到了。”
“什么迟到不迟到的,今天可属于假期范畴哦,假期范畴。”路和啧啧,忽地又凑过来,“你还没去拿成绩单?”
秦锦秋猛地呛了一口。
路和恍然大悟般地一击掌,“啊,我知道了――你该不会就是那种,放榜前会紧张得睡不着觉的类型吧?”
“要、要你管我啊――”她气极反驳,却感到有什么东西啪地拍上额头。
下意识地摊手去接。一张纸飘飘悠悠落入掌心。
成绩单。
一年A班21号秦锦秋,班名次6,年级名次35。
“小姑娘要自信些才讨喜噢。”路和做长者状无限慨叹地拍着她肩膀。
这超出意料的漂亮名次让她脑海空白了一瞬,随即脱口而出的话却风马牛不相及:“谁准你这么拍我脑门的!你当我是欠符咒贴的僵尸呀!”
将手中的另一张成绩单随便团一团塞进口袋,路和笑嘻嘻地躲避攻击。
心口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感觉舒畅不少。正打闹间,忽觉对方动作迟钝了些,目光似乎偏移了方向。配合地停手,秦锦秋好奇地转头循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个方向,只有林嘉言。
像是无法忍受教室里的喧哗,所以独自在走廊上透气。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喜静啊。
尽管路和很快收回注意力,但这一瞬的失神成为鲠在秦锦秋喉间的一根刺。彼此间自然熟稔的气氛也好,难以言喻的默契也好,她隐隐感觉到,两人也许在更早之前就有所交集,并且,有着什么秘密。而对她来说,这之间的空白期只有初三一年,林嘉言绝口不提的一年。无从得知。一种被剔除在外的失落感取代了拿到漂亮成绩的喜悦。
为收拾行李尽快回到松风镇家里,放学后秦锦秋婉拒了路和的午饭邀请。挎着书包慢慢走出教学楼,哪知在楼下又遇见了林嘉言。
对方也很意外般,一怔之后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放慢脚步等她跟上。
于是顺理成章地一路同行了。
“下午就要回去了?”
“嗯……过年家里很多事,我得帮忙呢。”想起早已人去楼空的林家老宅,秦锦秋不禁有些伤感。怕是再也不会有人回去那里了吧。也许是拜那一年的空白期所赐,与林嘉言谈论起松风镇的事情她总感到不自在。
似乎察觉了这一点,林嘉言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光沂姐不跟你一起?”
“高三补习。”她简短地回答道。
胆怯也好,逃避现实也好,林嘉言当初无声无息地离去已经成为她心口一块疮疤。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探究到答案的话,还不如埋藏到内心最深处。
直到某一天,她自己也忘记了它的存在。
“假如……”
“什么?”
林嘉言顿了顿,沉默下来。许久才问:“你买了车票吗?”
秦锦秋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没有,我想中午……”
“那么,”林嘉言打断她的话,“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秦锦秋一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少年垂首对上她的目光,黑眸中漾着浅浅的、柔和的笑意。但她又隐隐感觉到其中有一丝坚定存在。
[二]
我曾经在梦中一次又一次温习你的笑容,无论过去多少个日夜都依旧明晰如掌间的日光。但每每醒来后脑海中仅残存模糊的影像。
用力地去回想。用力地去回想。
都无济于事。
无法触摸。无法企及。只能远远观望。远远地,在前方。
梦中的我努力奔跑,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却再也无法抵达你身旁最亲昵的位置。